真燕子被捕,假燕子现身。
假燕子虽假,却有着真燕子该有的性情,简直是小燕子与傅青青的合体。
白玉笙离开人群之后,去往厢军大营,易筱君紧紧跟着,寸步不离。与小燕子一样,易筱君也喜欢叽叽喳喳,讲个没完,可白玉笙一心只在小燕子身上,压根不理她,更几番撵她走。
她却并不在意,仍自讲她的经历。
原来那日凌霄山前,她与樊篱皆被黑白无常打成重伤,不得已在七里镇逗留数日。她伤得轻,些微休息便已恢复。但她初入江湖,极看重江湖义气,遂留下照顾樊篱,哪知樊篱伤愈之后,抛下她独自到淮南城。
她只得负气北上,总算于今日赶到。
她讲着自己的事,却总有意无意看向白玉笙。看白玉笙的白衣,看白玉笙的脸,看白玉笙那双满含忧愁的眼睛……
她没有放过白玉笙的任何一个细节,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遗漏。
如若可以,她真想将白玉笙看透。
在此之前,她所认识的白玉笙是一个谜,一个只存活于江湖传闻间的魔头。她师父武功平平,江湖传闻却知之甚多,不停地给她灌输各种各样的传闻。她离家出走,踏上江湖之路,正是被她师父灌输的传闻所吸引。
当江湖传闻活生生站在她眼前时,她自然想验证传闻的真假。白玉笙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显然绝非魔头,而白玉笙用小小油纸伞便轻易击败那名花白胡须的怪老头,武功之高,竟较传闻更厉害。
传闻,果然当不得真。
踏入江湖虽只有短短一月,她却已经许多事,历许多险。
她很想找到师父,亲口告诉师父白玉笙不是魔头。可那年酒和尚与不羁真人酒酣之后,数落她师父的种种不是,嫌她师父不配为师,竟扬言要与之切磋一二。她师父被酒和尚与不羁真人吓跑,早已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江湖寻人,犹如大海捞针。
若非记得师父所讲的传闻,她便会怀疑是否有过这样一位师父。
她甚至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知道师父道号无尘。道号无尘的师父,却通晓各类江湖传闻,如数家珍,显然并未看破俗世凡尘。
或许是她已讲累,或许是她已讲完,或许是她已感受到极大的冷落。在她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期间,白玉笙始终未语一言,更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当她不存在,仿佛她是一抔可有可无的空气。
她跳到白玉笙身前,伸直双臂,拦住白玉笙的去路。而她眼睛灼热,紧紧盯着白玉笙,似要将白玉笙烧熟。
目光如火,灼灼于心。
白玉笙却撇过脸去,始终不看她,只因每每看她时,他皆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七年之前的往事。往事不堪回首,可一旦回忆开始,便如潮水般涌来,随往事而来的是愧疚,是他对那个清瘦女孩的愧疚。
易筱君道:“你不敢看我。”
白玉笙道:“没有。”
易筱君道:“那就转过脸来。”
言语之间,眼瞧着白玉笙仍没有转过脸来看她的意思,她便迅速侧过一旁,想着与白玉笙对视。岂料白玉笙忽然抬头看天,云淡风轻,有淡淡哀愁飘入他的眼眸,他只得低下头,看向一旁。
易筱君看在眼里,满心好奇起来。
她自幼聪慧,虽不及小燕子,却自有过人之处。早在凌霄山前,小燕子与白玉笙在看她时便极反常,甚至不敢看她。她与他俩皆为初见,自然不会因往事伤神,可她分明看到他俩的忧伤,看到他俩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易筱君道:“我长得像谁?”
白玉笙道:“抱歉,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易筱君道:“既然不感兴趣,为何要救我,你若嫌我丑,懒得看我,大可不必相救,任那白须老怪的剑刺穿我的咽喉。”
白玉笙道:“我没有救你。”
易筱君道:“喔?”
白玉笙道:“我是魔头,一时手痒,便与那白须老头切磋一下,若非那老头提前溜掉,我会要他的命。你要想活得久,最好离我远点。”
易筱君道:“我不信。”
白玉笙道:“不信什么?”
易筱君道:“不信你是魔头,除非……”
白玉笙道:“除非什么?”
易筱君道:“除非你现在就杀掉我,江湖传闻你嗜杀成性,我却已被你救过两回。纵是你现在杀掉我,我还欠你一条命。”
白玉笙道:“胡闹!”
话音一落,他已侧身至一旁,想要绕开易筱君,走他自己的路。他自始至终没有看易筱君一眼,更没有心情同她闲扯。他有他的正事,他的正事便是找到铁无私,救出小燕子。
小燕子身陷囹圄,随时有生命危险。
只是不论如何绕,总绕不开易筱君。易筱君就像一条会移动的藤萝,紧紧缠着他。他躲不开,只得转身,想要从别的路去厢军大营,只是他尚未迈起无极步,便被易筱君的话怔住。
易筱君道:“我知道你要去救燕姐姐,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着急。你或许不知道,我为何会与那些素不相识的剑客打斗。”
白玉笙道:“为何?”
易筱君道:“因为燕姐姐。”
白玉笙道:“依依?”
易筱君道:“我之所以离家出走,踏入江湖,正是想学燕姐姐劫富济贫,伸张正义。可那四个无赖却在说燕姐姐坏话,说燕姐姐是贼,死有余辜。燕姐姐是我的榜样,我绝不允许有人诋毁她。”
言语之间,紧紧握着玲珑。
如今想来,她仍余怒未消。若那四名泰山派弟子现身眼前,只怕她会毫不犹豫地提剑而上,想要与之拼命。小燕子是她的榜样,是她行走江湖的指路明灯,否定小燕子便等同于否定她。
白玉笙听罢,却是身体一颤,不禁为之动容。他未曾想到易筱君会如此在意小燕子,若她所言皆出自真心,则俨然小燕子之生死荣辱已高于她自己之生死荣辱,以致她不顾性命都要扞卫小燕子。
她力战四名泰山派弟子的画面,她受白须老者重压之下仍不妥协的画面……如重现眼前,令他动容。
白玉笙道:“多谢。”
易筱君道:“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白玉笙道:“何事?”
易筱君道:“救燕姐姐,算我一个。”
白玉笙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牢房之外有重兵把守,人多反而碍事。我劝你回家去,莫要趟江湖的浑水。”
易筱君道:“我已离不开江湖。”
白玉笙道:“路在脚下,如何走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若真想离开,便没有人能拦住你。”
易筱君道:“我暂时还不能走。”
白玉笙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易筱君道:“本来是与你无关,可如今看来,你已躲不掉,只因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救燕姐姐。”
白玉笙道:“谁!”
易筱君道:“傅青山……”
听到傅青山之名,白玉笙震惊之余,已是突然转身,看向眼前的易筱君。身穿天青色长衫的易筱君着实与傅青青有着七分神似,可易筱君就是易筱君,傅青青就是傅青青,他实在不该将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联系在一起。
然而自易筱君口中听到傅青山之名,使他感到不安。
他已经知道傅青山是天元阁副阁主,是此番夺剑大会的发起者,更与盗走两柄绝世名剑的冷星落有着牵扯不断的联系。他所不安的是,或许傅青山才是逮捕小燕子的幕后主使。
他的想法很没来由,或可归因于嗅觉。
当他看向易筱君时,便更加坚信他那老江湖该有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