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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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钱府

淮南钱氏,富甲一方。

提起钱氏,淮南民众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钱家恶少钱无量,而是钱无量祖父钱伯庸。钱伯庸之名,整个淮南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路边乞丐提起他时,都能如数家珍般道出他的事迹。

他是一个传奇,一个穷小子发家致富的传奇。

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其本身并不吸引人,甚至令人敬而远之,吸引人的往往是传奇成为传奇的过程。

钱伯庸少时家贫,适逢北方战乱,民不聊生,他跟随灾民流落到时为唐国属地的淮南,并在此定居。后来两国交战,他被朝廷征兵,奋勇杀敌,无奈被俘,遂投降周军,引周军南下破唐,狠赚一笔厚赏。

当然,此事不甚光彩,极少有人知道。他回到淮南,谎称坚贞不屈,反倒打动周军将领,故而饶他不死。如此一来,他既得赏银,又得名声,成为淮南本地响当当一号人物。

如此,乞丐自认为能够如数家珍般道出钱伯庸的事迹,所道出的却只是钱伯庸想要乞丐道出的事迹。

再到后来,淮南变成周国属地,继而赵宋代周。不论朝代如何更替,亦不论皇帝由谁继任,八面玲珑的钱伯庸一直与知府以及厢军将领私交颇深,就连汴京城中都有掌权者接受他的贿赂,是以淮南知府与厢军指挥使换过一回又一回,唯钱伯庸屹立淮南城数十年不倒。

数十年间,钱伯庸凭着自己与官府的微妙关系,用那区区五十两赏银赚出如今富可抵整个淮南路十年赋税的家产,足可谓淮南路第一等巨富。七里镇贾府在钱伯庸眼中,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一富致千贫,千贫仇一富。

当然,此微妙关系极为隐秘,故而甚少有人知道。更兼钱伯庸极擅粉饰,尤其灾荒之年,常以热粥与馒头救济百姓,且雇得三五说书人悄悄编成歌谣,夸赞其行善积德的义举。久而久之,百姓念其恩德,口口传颂,故而他淮南路第一大善人的名声很快遍传整个淮南路。

殊不知钱府良田千亩、商铺百间,皆由百姓身上剥削得来,一点小恩小惠便可令剥削者的恶名来一个华丽转身。钱伯庸像经营生意一般经营着自己的名声,从未敢怠慢,经营生意需要花费,经营名声同样需要花费,他用那区区热粥与馒头赚得第一大善人的名声,着实具备非凡机智。

在他看来,自古贫富悬殊,百姓之所以起义、暴乱,皆由贫者仇富所致。他所做的一切,便是要名利双收,使钱氏财源滚滚的同时,不被贫者仇恨。

善与恶,名与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钱伯庸虽足可富贵,纳得十数位小妾,奈何香火不旺,除正室生得一位公子外,竟别无旁嗣。这位公子自幼聪颖,渐渐成长之后,俨然能够独挡一面,操持钱府上下一应事宜。钱伯庸本想将钱府之事悉数交由他掌管,自己乐得清闲,以安享晚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世间之事,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纵是你机关算尽,亦难得如愿。

被他寄予厚望的独子竟是英年早逝,唯留下钱无量这位独孙。那时钱无量尚未成年,钱伯庸只得一面经营着钱府,一面培养起钱无量。只是他此生过于精明,所谓慧极必伤,在他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前一个冬天,便因过度操劳而一命呜呼,与世长辞。于是偌大一个家业,全落到钱无量一人身上。

有担千斤,却无可承千斤之担。

钱伯庸父子足可精明,且极为勤奋,故而经营钱氏家业时,稳中有升,在钱伯庸病逝前一年,钱氏家业达到顶峰。而钱伯庸病逝之后,缺少钱伯庸的管束,钱无量逐渐懒散任性起来。

盛极而衰,莫不如是。

钱无量年纪轻轻,便当上淮南首富,更兼身边有无数损友轮番使他散财,用以花天酒地,富贵温柔。而他一贯好色,但凡被他相中之人,纵是明抢暗夺,亦要纳入府中,故而不需半载,他便坐实钱家小恶霸的臭名。

钱伯庸在世时积淀下来的名声,正逐渐被他败光。

一同衰落的还有钱氏家业,钱氏经商致富,以布庄、客栈、货运为主,暗地里做些军器铺、赌坊等生意,可谓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如今继承家业的钱无量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钱伯庸在世时,尚有约束,一旦钱伯庸离世,便本性暴露,整日吃喝嫖赌,早已忘却经营。

日渐西落,夜色来袭。

是夜钱府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更兼靡靡之乐不绝于耳,且歌且舞,甚为销魂,却是钱无量邀平素要好的酒肉朋友相聚,并请来怡红院头牌芙蓉,用以助兴。席间,钱无量命芙蓉陪酒,眼瞧着芙蓉貌美,不免动手动脚起来,岂料芙蓉端起酒杯,猛地泼到钱无量脸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世间之上,总有清者自清。想那水芙蓉虽出身淤泥,却不染一尘,亭亭玉立。

怡红院头牌芙蓉,人如其名,虽委身青楼,却是向来卖艺不卖身,是一位清清白白、敢爱敢恨的女子。她自幼家贫,上有长兄,年过二十未娶,下有幼弟,嗷嗷待哺,故而被父母卖入怡红院。老鸨眼瞧着她颇有姿色,且极聪慧,遂花重金,使她学得琴棋书画,捧为怡红院头牌。

头牌自有头牌的待遇,头牌自有头牌的气度。

因众多嫖客皆慕其芳名而来,故而老鸨从不让她接客,只以舞乐撬开一众嫖客的春心,着实吊足胃口。剽客们非但不气馁,反倒趋之若鹜,争着要目睹她的芳容,她却冷漠至极,直至遇见那个名唤墨晟轩的落魄书生。

来怡红院者,多为嫖客,墨晟轩却是一个例外。

他来怡红院是为寻人,所寻之人不是怡红院的姑娘,却是一位嫖客。原来,墨晟轩家住乡下,极为贫困,父亲病重,母亲央他到家境还算殷实的舅舅处借些救命钱。岂料舅舅躲着他,门房打发他走,随口一句“到怡红院去找”,他便咬咬牙,果真入怡红院来。

碰巧那日,芙蓉想出妙招,由她出题,答对者便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而一众嫖客皆脑满肠肥,无所应对,唯墨晟轩所答,甚合芙蓉芳心。老鸨眼瞧着墨晟轩贫寒,便心生不乐,但有言在先,便不加阻挠。

那夜长谈,却是芙蓉与墨晟轩私定终身。

世间之上,唯男女之情最难琢磨。时候未到,求而不得;时候一到,避无可避。

此番钱府重金相邀,更兼怡红院试压,芙蓉不得不亲至钱府,且歌且舞。怎奈钱无量生出非分之想,她只得以酒泼面,想要将他泼醒。

酒可使人醉,亦可使人醒。

她却不知,世上总有些人未饮先醉,甚至从未醒过。

钱无量自然恼羞成怒,趁着酒意,一个巴掌重重拍下,她雪白肌肤上便留下深深的五指印痕。但她嘴角流血,咬着红唇,目光冷漠,显得极为倔强,以示不屈。众酒肉朋友直直盯着这位奇女子,皆等着看好戏。

他们皆曾被芙蓉拒绝过,便皆对芙蓉怀恨在心。

略为轻浮的,已然出言怂恿钱无量。钱无量本就无所顾忌,又逢一众酒肉朋友在场,自然输不得面子,遂强搂芙蓉,想要动粗。正在此时,却有护院来报,称门外有不速之客,只是他尚未禀报完毕,便被一掌推开。

眼如猎鹰,扫视全场。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昔日的六扇门第一名捕、如今的厢军副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