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云落,飞燕不留痕。
七年之前,白玉笙携小燕子归隐桃源,自此燕子绝迹江湖。如今七年过去,由于一只冒牌燕子的误打误撞,竟迫使真燕子现身,不可谓不惊奇。而尤为惊奇的是,冒牌燕子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便是七年之前的燕女侠。
满天星,洒银针。银针过,不留痕。
自归隐桃源起,小燕子便藏起银针,一同藏起的是她那江湖客的身份。如今的她,只是寻常百姓,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桃源如画,画中有诗。
七年时间,她已融入桃源,融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净土。作为桃源村的一员,她绝不允许太白十三剑事件的重演,一如当初族长对待她与白玉笙,任何胆敢闯入或蓄谋破坏桃源的外人,都是她的仇敌。
她不知道易筱君为何执意进山,却已然视其为仇敌。
易筱君却处于震惊之中,难以置信地瞧着掉落地上的玲珑。方才那根线针眨眼便至,待她看清时已不及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线针击向自己的剑,而她一时不备,竟是手滑,剑落尘上。
易筱君:“你是谁?”
小燕子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别知道,江湖由不得你任性。我再说一遍,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易筱君道:“我既已来,便没打算空着手回。”
小燕子道:“只怕你会失望。”
易筱君道:“不怕,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失望。我若怕失望,就不会来;我既已来,就要带上希望。”
小燕子道:“你……很好。”
易筱君道:“你也不错,干净利落。”
小燕子道:“留着命,做你的燕子,不要再回来。”
话音一落,她便将袖中迷榖之叶含入口中,接着脚尖轻点,飞入云雾密林。原来她用余光瞥到地上的樊篱,估摸着樊篱即将醒来,未免以一敌二,陷于被动,故而提前钻入密林,杳然无踪。
她起飞时,当真轻盈。
这七年来虽过着寻常百姓生活,她的轻功却没落下。
易筱君怔怔瞧着密林,想瞧出小燕子的身影,怎奈密林云雾弥漫,极难看清,而她脚下玲珑剑旁,一根细小线针直挺挺躺着。她弯腰捡起玲珑,顺带捡起线针,捏在手中细瞧,复想起方才情景。虽说她太过轻敌,故而失手,但小小线针,并无特别,却能弹开她的剑,足可证使针之人的手法高超。
轻功曼妙,暗器卓绝。
似可推断,那神秘山中人便是绝迹江湖的小燕子!
她正想着,樊篱却缓缓睁眼,自地上爬起。他检查周身,只是湿发未干,并无损伤,便抱剑而立,盯着易筱君。
樊篱道:“过去多久?”
易筱君道:“不多不少,刚好两个时辰。”
樊篱道:“你没进去?”
易筱君道:“没有,只因我想多活几年。可不敢独自一人进山,否则你的剑一定不会放过我。”
樊篱道:“是谁送我出来的?”
易筱君道:“我不知道,我是说不知道你问的是姓名还是她,我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的姓名。你不必问我为何不将她拿下,只因我不是她的对手,若她再现身,以我的武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来去自如。”
樊篱道:“是男是女?”
易筱君道:“女。”
樊篱道:“她使剑?”
易筱君道:“不使。”
樊篱道:“她使刀?”
易筱君道:“不使。”
樊篱不再问,只因他已看到易筱君手上的线针。线针并无特别之处,足可用作织衣缝补,却难制敌。他突然生出一个令他自己浑身一颤的想法,身体打着颤,内心却在兴奋,兴奋一个期待已久的时刻。
磨剑七年,只为复仇。
此生他已无所期望,唯手刃凶手,还樊氏一个公道。线针虽非银针,但能以针为暗器者,世间无多,而那人使得尤为出神入化。他要找的凶手虽说不是那人,但那人却能带他找到凶手。
樊篱道:“是她?”
易筱君道:“是她。”
樊篱道:“极好,极好。再不出鞘,我的剑便会生锈。”
易筱君道:“你如何打算?”
樊篱道:“这次换你,你做诱饵。放心,我若生擒她,一定会带你进山,找到你想找的人。”
易筱君道:“果真?”
樊篱道:“避水剑一诺千金。”
易筱君道:“可我想他活着,你却想他死。只怕你带我找到他时,他已是个死人。”
樊篱道:“死与活,不急。急的是,如何找到他。”
易筱君听罢,不再多言,壮起胆子往云雾之林走。与樊篱一样,她虽捂住口鼻,多走几步,但很快便被胭脂醉迷晕。而樊篱在山下观望,等过许久,却没等到将易筱君送出的小燕子。
没等来小燕子,却等来一头铁牛。
铁牛将易筱君搬至山前,却不急着浇水,而是东张西望,总算瞥到草丛后的樊篱。樊篱见自己被发现,便提剑而上,想要将铁牛制服,岂料铁牛非但不躲,反倒用结实的臂膀拨开他的剑。
剑虽被拨开,樊篱却反手刺出,直取铁牛的咽喉。他的剑法着实高超,始终把握着该有的度,不伤性命,旨在威胁,离铁牛咽喉只有一寸。铁牛却面无惧色,眼睛直直瞪着樊篱,显然不受他的威胁。
樊篱道:“带我们进山,饶你不死。”
铁牛道:“你可是她的同伴?”
樊篱道:“不是。”
铁牛道:“不是?那她为何要舍命救你?若非她苦苦哀求,你怎会有命活。如今她有性命之忧,你管还是不管?”
樊篱道:“不管。”
铁牛道:“果真不管?”
樊篱道:“你真啰嗦,啰嗦的人命短。”
铁牛道:“那你杀俺吧,只要杀掉俺,地上这只臭燕子便可以如你所愿,毒发身亡。”
言语之间,铁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非但不为自己担忧,反倒担忧起地上的易筱君。樊篱初以为现身的会是小燕子,故而方才已想好如何对敌,不曾想现身的却是壮如蛮牛的黑脸大汉,心中计划已然被打乱。
如今听闻易筱君有性命之忧,竟是不安起来。
他虽被复仇的火焰支配,心中却自有一杆秤。他不愿吃亏,却也不愿亏欠别人,若果真如铁牛所言,曾救他性命的易筱君危在旦夕,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问:“如何救她?”
铁牛道:“林中迷烟唤作胭脂醉,为天下迷烟之首,吸入胭脂醉过多者,须得尽快以水敷面,再过三、四时辰,方得醒来。而此处无水,你若想救她,便带她回镇上去;你若不想救她,大可杀掉俺。”
樊篱道:“你跟我走,我不杀你。”
铁牛道:“你纵是杀俺,俺都不敢跟你走。祖上有训,下山半步者,人神共弃,俺铁牛虽不识字,却时刻谨记教诲。”
樊篱听罢,复瞧一眼昏迷不醒的易筱君,只得抱起她,快步往七里镇飞奔。他往七里镇飞奔,并非他真的想要回七里镇,而是他不想欠她一个人情。要想不欠人情,便要尽力救活她。
他是剑客,本该无情。
无情剑客无情剑,他的剑虽无情,心底却藏着前半生的诗书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