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为限,七里镇凌霄山。
凌霄山是路线图上标注的一座山,据傅青山称,小燕子隐居此山,足有七年。她有些奇怪,奇怪小燕子既然是隐居,为何傅青山会知道;奇怪傅青山明明知道小燕子的所在,为何还要自己去寻。
她问:“你既已知小燕子在凌霄山,何必让我去寻?”
傅青山道:“我不需要。”
她又问:“你不需要什么?”
傅青山道:“至少我没有答应一个身陷牢狱的女囚,至少我不想学那只自作聪明的臭燕子。”
言语之间,透着一股伤感与愤恨。
易筱君不知道他在伤感什么、愤恨什么,他就像一个无底黑洞,她道行太浅,既看不到黑洞的底,又看不到黑洞的边角。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傅青山与小燕子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唯陈年往事,恩怨情仇,方能勾起人的回忆。
路途遥远,她只得负重前行。
淮南城距离七里镇足有百里,易筱君日夜兼程,当晚便至。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此行不仅要找到小燕子,还要将小燕子带到淮南城。普天之下,人海茫茫,唯小燕子方可救下那位命运多舛的女囚。
找小燕子已是不易,带小燕子到淮南城更是难上加难。
江湖传闻,小燕子素来不羁,从未有人能迫使小燕子做她不愿做的事。若小燕子执意不肯来淮南,她该如何应对?
小燕子是她的榜样,她不会与小燕子动手。
事实上以她的微末武功,纵是拼尽全力,亦难在小燕子身上讨得半点便宜。
此行凌霄,傅青山更是交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为交换,他答应保女囚不死。那任务不是别的,却是让她递一封邀请函。
邀白玉笙来参加中秋之夜的夺剑大会!
早在她跟随师父习武时,那位极擅讲故事的师父便曾讲过有关白玉笙的故事,但那故事皆道听途说而来,连师父本人都被绕晕。在那故事中,白玉笙最初是一名残暴嗜杀的魔头,直到偶遇真善美的小燕子,方渐渐脱胎换骨,成为一名侠义为先的剑客。但到后来,白玉笙却伙同朝廷逆犯铁无私,差点儿将所有名门正派置于死地。
白玉笙就像一个迷,存在于师父所讲的故事中。
故事有真有假,有实有虚,就像一个梦,一个醒来就忘掉、忘掉再重来的梦。
她本以为白玉笙只是师父捏造的一个人物,用以哄骗她,满足她的好奇心。如今看来,白玉笙并非捏造,而是真实存在,存在于江湖,存在于江湖的某个角落,存在于真假难辨的是是非非之中。
虚虚实实,幻幻真真。
白玉笙是江湖公敌,人人皆欲杀之,随着他的归隐,有关他的事迹更难定论。傅青山显然知道白玉笙的许多事,更知道白玉笙与小燕子之间的微妙关系,或许傅青山知道的远比她师父知道的多,且更接近真实。
她问傅青山:“我如何找到白玉笙?”
傅青山却道:“找到小燕子,便等于找到白玉笙,只因燕子总是双飞,极少单行。”
她又问:“白玉笙也是燕子?”
傅青山道:“你可以说他是,也可以说他不是。或许他曾经是,眼下却已不是,总之是与不是,有待你的检验。”
她又问:“你跟他很熟?”
傅青山道:“不熟,但我记得他,记得他对我做的一切。”
她又问:“他对你做过什么?”
傅青山道:“你去问他!”
话音一落,他便抬起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再无回头。脚步沉重,源自于心,他的思绪却是飞到久远的七年之前。他记得姐姐一直深爱着白玉笙,记得姐姐因白玉笙而死,记得商仲永死在白玉笙的剑下。
冥冥中似有注定,他最亲近的人皆因白玉笙而死。但白玉笙曾有恩于他,若非白玉笙救他出牢房,只怕他早已死在贾不平的手上。
有恩有怨,恩怨难分。
此番他出任天元阁副阁主,精心策划这场轰动整个江湖的武林盛会,正是要将归隐的白玉笙逼出来。阁主听完他的计划后,欣然同意,并以无影剑作为赌注,引那些混迹江湖的赌徒上钩。
只有赌注足够大,赌徒才愿押上一切。
他不知道阁主的真面目,他所知道的阁主只是一个面具,一个符号。
易筱君看着他的背影,却是愣出神。动一下手指便可将她救出的傅青山,此时却显得极为消沉,徒生惆怅。他虽未明言,她已然猜出:他俩之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故事,以致时隔多年,仍耿耿于怀。
戌时过半,悦朋客栈。
在付房钱时,易筱君在包裹中翻来覆去,却没找到那一小袋金银。原来离开天元府时,傅青山曾命白衣美人送她一小袋金银,作为盘缠。而她初到小镇,并不清楚小镇形势,小镇虽小,却是龙蛇混杂,其中不乏小偷小摸者。
她努力回想,不放过每一个可疑之处。或许在淮南城外的茶肆,或许在初入小镇的北门,或许在被一名小乞丐碰撞之后……
正想着,却有人唤她。
易筱君回首相望,唤她的却是一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这位姑娘结鬟于顶,俏皮笑着,一袭素洁白衫,不染凡尘,举止间自始至终透着一股仙气,如寒风中盛放的梅。尤为特别的却是她的眼眸,如星辰皓月,纯真无邪。
她提着一只小袋,俏皮地道:“姐姐,可是在找这个?”
易筱君道:“它怎会在你手上?”
她缓缓道:“姐姐初至七里镇,或许不知镇上的情况。姐姐刚到小镇时,便被一群乞丐盯上,其中的一些乞丐假装向姐姐乞讨,缠着姐姐,以制造混乱,另有一名乞丐手脚灵活,悄悄顺走你包裹中的金银,神不知而鬼不觉。”
易筱君道:“你如何得知?”
她却不答,反倒将小袋塞到易筱君手上,故作委屈道:“我提着这袋金银,跟在姐姐身后,已是乏累,不如姐姐请我喝口茶可好?”
易筱君道:“你如何称呼?”
她嘟起嘴,面有不快道:“想喝姐姐一口茶而已,姐姐犯得着问我名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姐姐叫易筱君,难道天底下叫易筱君的都是姐姐?”
易筱君惊道:“你怎知我……”
言语之间,她已甚为起疑,紧紧盯着眼前这位举止不俗的姑娘。她很想在姑娘身上瞧出破绽,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她不知道姑娘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姓名,更不知道姑娘的一切底细。
确切说来,她对她一无所知。
尤为令她心惊的是,她不知道姑娘的一切,姑娘仿佛已获悉她的一切。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仅此一事上,她已立于不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