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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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女囚

淮南府衙,幽幽牢房。

易筱君劫富不成,反而中计被擒,锁进牢房。临走之前,她曾恶狠狠地瞪乞丐一眼,但乞丐理直气壮,回瞪起她,仿佛在责备她的小气。

身为朝廷要犯的她,被单独关进一间。

牢房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更兼无人打扫,垢污成堆,极是脏乱。间或有虫鼠横行,众犯呻吟,整个牢房充溢着厚重怨气。既有谩骂,亦不乏悔恨,胆小者已然哭啼,甭管有罪无罪,一旦被锁进牢房,便是身处绝境。

绝处逢生,既看造化,更需意志。

牢狱之灾,素来被视为第一等绝境,因其既考验人的生死,更拷问人的精神。一个人一旦被锁进牢房,便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遭遇;一个人一旦成为囚犯,便要生生世世戴着囚犯的帽子。

在囚犯心中,狱卒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群体。

他们多为脾气暴躁者,且长期与囚犯为伴,更添戾气。若狱卒遇不顺心之事,便拿囚犯出气,故而时常有囚犯无故遭狱卒拳打脚踢,断水断食、谩骂侮辱更如家常便饭一般,举不胜举。

易筱君生于富贵之家,几时受过这般待遇?

她虽被锁进牢房,失掉向往的自由,连一直剑不离身的玲珑都被收缴,但她素来高贵,寒梅傲骨,便不将狱卒放在眼里,反倒多番言语回击。狱卒畏惧她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只断她饭食,以作惩戒。

算上昨日,她已整整两日滴水不沾。

一贯锦衣玉食的她,已是腹中饥饿,些微头晕。但她仍自不屈,一贯不喜欢圣贤书的她,唯有靠圣贤书忘掉饿感,于是她来回踱步,胡乱念着“威武不能屈”、“不食嗟来之食”……

待到酉时,忽然走来两位狱卒,打开牢房,塞进一个别的女囚,道一声“牢房已满,戌时带走”后,便锁上牢房,各自走开。那女囚低垂着头,衣衫不整,脸上捎带着泪痕,脖间与胸前却满是抓痕,显得极为可怜。

易筱君道:“你所犯何事?”

女囚听罢,仍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却是声泪俱下,观者入心,闻者动容。易筱君最是见不得别人哭,她自己便很少哭,纵是深陷险境,她都没有落一滴泪。她有她的傲骨,她的傲骨凌寒而开,不允许她哭。

她厉声道:“有什么好哭的!”

女囚经易筱君这一吓,竟是止住哭,抬起头来。借着将晚天色,易筱君抬眼望去,女囚年纪二十有余,面容姣好,却是唇破血流,眼睛里布满血丝,既含惊惧,亦不乏对不幸遭遇的无奈。

易筱君道:“你倒是说说看,或许我能帮你。”

女囚激动道:“你果真能帮我?”

言语之间,她已握紧易筱君的手,死死握着,如抓紧救命稻草一般。而易筱君方才只是在宽慰她,并无甚妙计良策,事实上连她自己都身陷囹圄,能否脱困都尚且难说,更难以帮助女囚。但她实在不忍女囚燃起的希望变成绝望,在此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若不满怀希望,便很难活着走出去。

她肯定地道:“自然是真的。”

女囚突然质疑道:“不对,你已自身难保,如何帮我?”

易筱君道:“你可曾听说过小燕子?”

女囚道:“听过,自然听过,燕子是活神仙。那年若非活神仙的救济,我们一家老小很难熬过冬天。”话至此处,她突然打量起易筱君,此时的易筱君虽略显狼狈,却仍不失为侠女形象,眉宇间自然便透着一股英气,女囚似难以置信,失声道:“难道你是……”

易筱君道:“不错,我就是。”

女囚道:“可你为何……”

话说一半,已然接不下去。若说刚进牢房时她眼神中充溢着惊惧,那么此时她的目光里更添几分沮丧与绝望。原来自七年前受小燕子救济起,她便视小燕子为活神仙,活神仙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如今活神仙已落难,她的希望便落空。

没有希望的人生,比牢房还要可怖十倍、百倍!

易筱君掸落身上的尘,若无其事道:“不妨事,不妨事。昨夜大闹秦宅,秦中举恼羞成怒,故而请我来喝杯酒。”

女囚道:“喝酒?”

易筱君道:“江湖是一坛酒,我们江湖儿女,是离不开酒的。看你的模样,似有冤情,你且说与我听,或许我能帮你。”

女囚犹豫起来,待沉默许久,方缓缓道:“我自幼父母早亡,寄住在姑母家,与表哥可谓青梅竹马,姑父、姑母待我甚好,犹如亲生,他们都希望我跟表哥早日完婚。那日到布庄,想着挑两样喜庆布料,做两身新衣,再置办一桌酒席,就算礼成。可……可千不该万不该,叫我撞上那钱家恶霸,他对我不怀好意,百般纠缠,并指使家丁将表哥打成重伤,后来表哥伤重身死。丧礼期间,他闯进我家,对我……对我百般凌辱,连姑父、姑母都……”

话至此时,已然泣不成声。

她狠狠咬着唇,唇破血流,并瞪着满含仇恨的双眼,瞧牢狱之灾,瞧世道残酷,瞧不公的法度。本该相夫教子的她,却被弄得家破人亡,身陷牢狱,若非那点复仇的意志支撑着她,只怕她早已赴死。

命只有一条,她的命已不属于自己。

易筱君听罢,骂道:“畜生,简直畜生不如。待我出去,一定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让他知道世间尚有公道可言。”

女囚叹道:“没用的,告到京城都没用。钱家势大,连知府都被收买,那****告到府衙,却被他反咬一口,说我为妇不贞,毒杀亲夫。秦中举不辨黑白,用以极刑,将我屈打成招,判我死罪,不日就要问斩……”

越到最后,声音越悲。

悲中掺着绝望,不是对生命的绝望,而是对世道的绝望,对法度的绝望。世道不公,法度罔顾,她满腔怒火,想要与世道抗争,想要与法度理论,奈何她一介柔弱女子,早已是强权刀俎下的鱼肉。

鱼肉焉得与刀俎为敌!

易筱君握紧女囚的手,坚定地道:“法度不公,那就依江湖规矩办。我小燕子别的不会,最是见不得不公!”

女囚扑通跪下,叩首道:“多谢恩公!”

易筱君连忙扶她起身,刚想再宽慰她几句,却被一阵脚步声打乱。来的是方才那两位押送女囚的狱卒,狱卒身后跟着一位白衣美人,那美人生得一副好容貌,一贯浅笑,笑里藏着深意。

为首狱卒喝道:“戌时已到,跟我走吧。”

话音一落,牢房已然打开。易筱君初以为女囚即将被带到别的牢房,刚想替女囚辩解几句,不曾想狱卒要带走的不是女囚,而是她自己。她的手脚都戴着铁镣,自然反抗不得,唯有跟着狱卒以及那位白衣美人走。

临走之前,她悄悄塞给女囚一张纸。

纸上无字,却画有一只飞燕,算是她对女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