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富济贫,目标秦府。
易筱君初入淮南,本不知城中孰富孰贫。但她曾听闻小燕子劫富济贫,既有商贾大户,亦不乏巨贪酷吏,尤其劫岳州知府一案更是惊天动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一想,她已视淮南知府秦中举为潜在目标。
只要劫走秦中举的富,便可名扬江湖!
只要用秦中举的富救济百姓,便可离绝迹江湖的燕女侠更进一步!
在此之前,她曾问过城中百姓,百姓们却盛赞秦中举为难得清官,两袖清风,甚为俭朴,足可谓青天大老爷。起初,她有些怀疑,遂前往秦府一探究竟,待行至秦府门外,方知百姓们所言非虚。
能称府者,皆深墙阔院,富丽堂皇,七里镇贾府如是,姑苏城易府亦如是。但观秦中举住处,虽有院墙,却不足九尺,常人踮脚便可窥院中全境,而院中并无甚别致,两株古槐挺立门前,腰粗,一人难以环抱。槐前有一小块菜园,种些时令蔬菜,余下便是三两间低矮房屋,紧挨着府衙安卧。
府衙亦不甚阔绰,门高十尺,上悬一匾,书曰“淮南府衙”,非金非玉,非银非铜,而以木刻,极为古朴。衙内置一前院,当中正堂,并有后院,再三两间偏房,虽较秦宅好上许多,可于堂堂一府衙门而言,算得俭朴。
府衙尚且如此,知府焉得贪贿?
她开始后悔之前的选择,正想换一个目标,却迎面走来一个乞丐。
乞丐蓬头垢面,捧着缺角破碗,拄着木杖,边走边往秦宅吐口水,且暗自嘀咕道:“披着人皮的狼,表面为官清廉,暗里却视财如命!”
易筱君道:“你说什么?”
乞丐上下打量起她,笑嘻嘻道:“回公子的话,小的刚刚在说,您莫要被表面蒙蔽。”
原来,乞丐行乞,日积月累,便练就一副好眼力。他眼瞧着男装打扮的易筱君衣着不凡,独有气质,像极翩翩佳公子,却浑身透着股初入淮南的稚嫩,遂打定主意,要在易筱君身上讨点施舍。而易筱君早前曾听闻“乞丐包打听,乞讨是副业”的至理名言,便瞬间被乞丐的话勾起好奇心。
易筱君道:“你倒是说清楚,何为真,何为假?”
乞丐却不答她,搓着双手,复打起要钱的手势。易筱君会意,摸摸身上荷包,却只剩一个铜板,但她仍故作镇定,回道:“你若回答的好,我自然不亏待你。”
乞丐大喜,既得承诺,已然心安,遂反问道:“敢问公子,您看到此府衙与秦宅,可是认定秦中举为官清廉?”
易筱君疑道:“难道不是?”
乞丐道:“自然不是。”
易筱君道:“可百姓们都认为秦中举是青天大老爷。”
乞丐瞅一眼府衙,复瞅一眼秦宅,侃侃道:“小的方才所指的表面便是府衙与秦宅,您若见到秦中举本人,便会更加认定秦中举为官清廉,只因他衣着朴素,吃用俭省,一箪食,一瓢饮,堪为颜回再世。殊不知他本人才是最真的假,假到以假乱真,故而寻常百姓只看到他的假,却看不到他的真。”
易筱君质疑道:“你能看到他的真?”
乞丐道:“事有凑巧,小的正好无意中看到过一回。”
易筱君道:“说来听听。”
乞丐道:“那是在某夜三更,小的从秦宅路过,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掘土声,于是踮起脚尖,隔着院墙细瞧,却撞见老槐树下,秦中举与其夫人正将成箱成箱的黄金埋进挖好的坑中。小的发誓,小的做梦都没见过那么多黄金,当时夜黑,本来什么都看不清,但那黄金太过耀眼,小的眼睛险些都睁不开。”
易筱君道:“你果真看清?”
乞丐眼瞧着自己被怀疑,遂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金子是太阳,银子是月亮,小的岂会看错?若小的有半句假话,就叫……叫小的讨不到一个铜板,活活饿死。”
素来起誓,皆以起誓者最忌讳的事为誓言,方最具说服力。当一名乞丐以“讨不到一个铜板”为誓言时,便足可信任,只因乞讨是乞丐的活路,乞丐若以乞讨为誓,便是自断活路,等同于常人的以命担保。
命只有一条,谁都会惜命。
没有谁会为一个不相干之人,赌上自己的唯一一条命。
易筱君将信将疑之余,只得履行先前承诺,将荷包里的最后一枚铜板放进乞丐的碗中。她算不得亏待乞丐,只因一枚铜板已是她此时全部的财产,付完这一枚铜板,她便身无分文,连乞丐都比她富有。
向乞丐打听,已用去她最后的一枚铜板。
但乞丐似乎很不满意,嫌弃她给的太少,竟欲纠缠她,直到她有意无意露出剑的锋芒,方心有不甘地走开。
随身携剑者,要么江湖人士,剑是他的武器;要么清雅之士,剑是他的装饰;要么位高权重,剑是身份的象征。而新近淮南城中涌入诸多江湖客,江湖客提剑背刀,皆各自有些本领,乞丐瞥到易筱君的剑,自然不敢纠缠。
夜色袭来,冷月清风。
易筱君独自在秦宅门前的长街上徘徊,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件劫富济贫的大事发生。作为此事的主角,她既兴奋,又怀不安,自幼便向往劫富济贫的她,即将迎来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劫富。
与劫自家不同,劫别家显然更刺激,亦更危险!
自入江湖,她便一直在挥霍自家银钱,毫无成就可言。而她之所以离家出走,独闯江湖,正是要学那对劫富济贫的燕子!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四更锣响,长街寂冷,除却敲锣的更夫,再无别人。所幸秦宅院墙不高,易筱君仗着不算高明的轻功,轻易便飞入院中。此时院中无人,唯有两棵老槐树直挺挺站着,显然历经沧桑,风霜雨雪。
她轻手轻脚,行至树前。
据乞丐描述,秦中举贪来的黄金悉数埋在树下。若树下没有黄金,便可证乞丐说谎,秦中举实为一名清官;若树下果真埋有黄金,便可证秦中举是一名贪官,而对待贪官,要像小燕子一样,将他们贪来的钱还给百姓。
用小燕子的话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物归原主!”
自踏入江湖起,她便一直在模仿小燕子,模仿小燕子的事迹,模仿小燕子的侠义。一切都归因于她那能说会道的师父,她师父轻功不高,却极擅讲故事,尤其崇拜曾经的天下第一飞贼。
她受师父的影响,跟着崇拜小燕子。
小燕子不仅仅是一个传说,更是一种精神,一种象征光明的精神。正是此种精神,使她踏入江湖,追寻自己的梦。
如今近在咫尺,只要她挖出树下埋藏的黄金,交到穷苦百姓手中,便可成为一只真正的燕子。只是她尚未走到槐树下,霎时满院火光,极是耀眼,跟着院门大开,闯进数十名举着火把的衙役,为首一人穿着当朝官服,头戴乌纱,面目清瘦,声音却高亢有力,只听他喝道:“小燕子,你已插翅难飞!”
别人当她是燕子,她理应高兴。
但她高兴不起来,只因此时的她已被层层包围,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