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爽朗的笑声在里面传了出来,厉害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东洋文。
两个卫兵便肃立在了一侧,神态恭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肃亲王善耆整理了一下朝珠,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着里面走去,迎面便看见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确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贡桑诺尔布一见到此人,便是没有什么好感。只见他穿着一身灰白竖纹的长袍,确是日本样式的,一条黑色的板带系在腰间,一柄日本武士长刀插在腰带之中,确没有人们熟悉的仁丹胡,而是两道浓密的八字胡须,显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与一身东洋武士打扮不同的是,此人竟带着眼睛,金丝边的。头上也没有梳发髻,却是打理的丝毫不差的分头。
如此打扮,不伦不类,却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快跑了几步,脚下的木屐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哒哒的声音。
让贡桑诺尔布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东洋打扮的人,竟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听口音竟然还是北京官话。
“呦,肃亲王大人,您来了?有失远迎。”说着,竟学着旗人的样子,给善耆行礼打千。
善耆也不客气,也是满脸笑容,拱手道:“今日特来拜会川岛先生,不必多礼。”说罢,竟携手朝着后堂走去。
贡桑诺尔布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便跟在后面往里面走去。
这所谓的川岛先生,便是川岛浪速了。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据说在二十年前,这家伙就在大学中学习了汉语,之后便滞留在中国,先后辗转了上海,天津,汉口等地。
之所以在北京,也是受到了朝廷的邀请,先是在朝廷办的学校里任教。
庚子年****之后,八国联军并未全部撤出北京之时,******奕劻便找到了这位担任日军翻译的川岛速浪,并且请求协办北京的警察巡视厅。
如此一来,北京的权贵王爷们,似乎忘了这位曾经是在城门楼子下,高举着白铁皮喇叭,劝说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放弃抵抗的人了。转眼之间,就成了座上宾,******奕劻还授予他“二品客卿”的位份,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联想到这些事情,贡桑诺尔布便对这位川岛先生有了本能的距离感。
坐在衙门里面的会客室。王爷便是一阵的不适应,只见这川岛速浪走到略微高出地板的木榻上,便脱了木屐,走到了小桌的一侧,双膝跪下,然后屁股坐在了脚跟之上。就单单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让王爷相当不适应了。
不管是中原文化,还是蒙古族的习俗,在正式会见的时候,一定要保持仪态端正,即便是好友在书房叙谈,也没有当众脱鞋的例子。
就在贡桑诺尔布不解的时候,只见善耆却也有样学样,将一双千层底官靴甩在了一旁,盘腿坐在了木榻之上。
这才算是完成了见面的全部礼节,川岛问肃亲王道:“这位同行的王爷是?”
这句话,足以说明这个川岛已经在北京不是一天半天了,即便是寻常的老百姓,想要分清楚文武官员的补服顶戴,也都是很难的事情,只是知道“武将走兽文官鸟,玻璃顶子不进靠”而已。
可是这川岛,却十足的外乡人,文不同宗,言不同种的,却能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的团龙褂是郡王服色,贡桑诺尔布便暗暗的想到:“此人应该严加提防一些,如此的一个人,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肃亲王善耆却是哈哈大笑,道:“既然你我已经结义金兰,那么这便不是外人了,此人是我的妹夫,卓索图盟喀喇沁旗郡王,世袭罔替。”
贡桑诺尔布便站了起来,欠了欠身,算是回礼了,可是这川岛,却郑重其事的站了起来,右手抚胸。照足了蒙古族的礼节,深深的弯下了腰,脸上的也郑重起来,道:“早就听闻蒙古儿郎如狼似虎,百战百胜,今日有幸见到旗主王爷,也是三生有幸!”
这样一来,贡王便是尴尬了,也只是善意的笑了笑,便欠着屁股坐在了木塌边上。
木塌之上,有一张期盼大小的桌子,是纯由竹木制成,精细小巧,上面还涂着均匀的烘漆,看上去就知道此物非同小可。
茶几之上,有一套茶具,川岛将碳炉子上滚开的水壶取下来,开始润洗着茶具。
肃亲王笑道:“这般繁琐,在我的府里,这些都是下人做的,怎么川岛兄有这个爱好?”
川岛却丝毫不理会肃亲王的玩笑挖苦,只是淡淡的道:“茶道有益于宁心。我听说王爷喜好京戏,这京戏的气韵和茶道也是类似吧。”
说道了京戏,便是直接搔到了肃亲王的痒处。全北京的人谁不知道,这肃亲王简直就是个戏痴了。作为票友,在唱戏上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尚云班的台柱子梁老板,是京城唱老生的头把交椅,王爷为了能请到这位梁老板唱一出甘露寺,不惜花费万金,办堂会,邀酒局,大把大把的银子花进去,确实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肃亲王便打开了话匣子,什么唱功运气,念白板眼,黄皮流水,头头是道,就连贡桑诺尔布都听不大懂,可是这位川岛确是仔细的听着,还不时的点头应和着肃亲王。
他们两个倒是聊得尽兴,剩下贡桑诺尔布在一旁插不上话。觉得扫兴,便想要退出来。
这时候,肃亲王似乎刚刚想起来此行的目的,道:“今日前来,是有事情请兄台帮助的。”
川岛倒是很客气,道:“王爷有事,在下遵从就是!”
肃亲王指了指旁边的贡王,道:“听闻日本国伊藤博文先生主导设计维新之后,日本国便成了世界强国之一,我想,这一切都有赖于教育,正好,我的这位妹丈,也有一样的志向,在他的领地之中,办新式的学堂,你老兄在京师学堂这么久,总会认识一些精通西学的人士,能否引荐几名,去卓索图盟喀喇沁任教?”
川岛听完了善耆的话,沉吟了良久,道:“这个,我还要好生的物色,既是善耆老兄的引荐,便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说罢,便转向了贡桑诺尔布,道:“这样吧,这位蒙古郡王先回去,我这里有消息的话,便直接派遣教员去您领地的府里,到时候有书信为凭,如何?”
贡桑诺尔布点了点头,才强挤出几分笑意,道:“如此便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