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让善坤几乎失魂落魄。四人四马已经过了东单好几条街,善坤依旧目光发怔。
“王爷,这里确定就是肃亲王府吗?”文初一问道。
贡王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总之在肃亲王府外面看见东洋人的卫兵,还是觉得颇为不妥,回答道:“是的,没错的,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肃亲王府。”
一声长叹之后,福晋才呜呜咽咽的抽噎起来,在这大晚上的,也不敢放声,只是抑制着,但是浑身都在颤抖。最后双手捂着嘴,趴在了马鞍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满怀欣喜的进京省亲,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肃亲王府易主了?倘若是善耆被治罪了。肃亲王的爵位掉了,王府换成了其他的满族贵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眼下,却成了东洋人站岗,是什么道理?
文初一也是少不经事,一脸惊恐的道:“王爷,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就这般露宿吗?”
贡王此刻脑子飞快的转,片刻之后终于下了决定,道:“走,去东四牌楼!”
“我们不是刚刚在那里过来吗?”
“我们去找张之洞张大人,去他的府里打秋风,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说罢,便这几个人骑马钻进了胡同之中。
适逢乱世,这夜里,人们也不肯出来走动,不管是贫民百姓,还是官绅富商。都早早的关门谢客,就连风月窑子,也都早早的关门了,整个大街上连一条狗都没有,甚是阴森荒凉。
绕来绕去,凭借着贡王的印象,朝着张之洞大人的府上走去,可是一边走着,贡王也觉得拿不准了,因为这才仅仅四年未进京,这京城已然是变了样子。
并非是府宅建设,也不是格局道路的改变,而是东四一大片官员的宅子,几乎遭到了损毁。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见的便是坍圮的围墙和削掉了半个脑袋的石头狮子。就连上马石都被翻了几个滚。
最终,绕过了几个倾倒的树木,才远远的看见了张大人的府邸。
让贡王觉得安心的是,张大人的府邸还挂着白纸气死风灯,上面用毛笔写了硕大的张字。在斜风之中微微的晃着。
贡王下马,上前敲门,不一时,一个挎着刀的戈什哈打开了大门,伸出了头问道:“这是谁啊?大半夜的闯门,不想活了吗?”
借着灯管,看见了贡王一身郡王穿戴,宝石顶子下面趁着六颗东珠,身上五爪团龙褂比较醒目,便知道来访的人爵位并不低,便也收敛了,躬身道:“请问您?。。。。。。。”
贡王倒也没有在意这位戈什哈的失礼,只是沉声道:“赶紧去禀报,就说塞北喀喇沁王来访!”
这戈什哈倒是不敢耽搁,便头也不回的进去禀报了。片刻之后,便听见里面脚步橐驼,出来四五位亲随家人,便将众人接进了府里。
王爷安排梅林章京和文初一过去休息,将骏马牵到了后面马厩,安排了福晋去休息。自己便迫不及待的来到张之洞大人的书房之中。
时隔四年之后,再见张之洞大人,这老人家却是龙钟了很多,只见他只穿着粗棉布的睡衣,鞭子胡乱的在胸前垂着,双眼却是炯炯有神。也不顾夜里寒冷,只是趿着鞋,快步的走到了院子中,一把捉住了贡王的胳膊,道:“你们怎么来北京了?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王爷此刻就是有一千句话说,此刻也是半刻都说不出来了。便随着张之洞走到了书房。
摒掉了所有人,张之洞站定,便端端正正的单膝跪了下去,道:“卓索图郡王在上,下官张之洞给您请安了。”
贡王忙上前搀扶了起来张之洞,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的看了张之洞沟壑纵横的脸,却是十分的感慨。
这是一张如何老迈的脸,就像是干瘪的橘子皮,皮肤一点水分都没有,皱皱巴巴的,满脸的沧桑。只是眼睛依旧精光放亮,透露出睿智。
张之洞急切的问道:“王爷,给你推荐的人,可曾到了你的府上?”
贡王点了点头,道:“已经到了我的府上,外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受了罪了。脸都让人花了。”
张之洞这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道:“到了便好,这是我的一个牵挂,终于是有了稳定的去处了。”
偌大的书房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听见火盆之中偶尔爆出个火星。
还是张大人打破了沉默。
“现在京城这么乱,你怎么还敢来?老老实实的待在你的领地之中,还来京城干什么?”
“你还没跟我说,肃亲王府到底怎么了?怎么门前是东洋人的哨卡啊?”王爷问道、
说到这个,张之洞便是一脸的悲切,道:“别说了,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太后老佛爷西狩,肃亲王逃难至旅顺,这京城就遭到了洋人的践踏,虽说这紫禁城是保住了,可是圆明园却是被火烧了,这些王爷府邸几乎没有几个保住的,肃亲王府,醇亲王府都没有被幸免,现在的肃亲王府,已经变成了大日本国总领事馆了。”
说罢,张大人竟咳嗽了起来,进而大口大口的喘气,待气息平稳之后,才道:“可怜肃亲王善耆,这老家伙,和东洋人交好几十年,到最后祖宅都没有保存下来,到也是可怜可叹啊!”
贡桑诺尔布也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肃亲王帮忙的,帮忙找几个精通西学的教员,去我的喀喇沁旗兴办学校。”
“哼哼,他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还会有心思管理你的事情吗?”说吧,便笑了。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贡王远道而来,也不是很困,倒是张之洞,已经花甲的年纪了,依旧是精神炯炯,两个人聊了很多,张之洞无奈的笑道:“你还是不死心啊,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实业救国还是教育救国,都是隔靴搔痒,都是没有用的。但是你要是坚持,不妨试一试吧。”
这时候,书房的大门洞开,裹着冷风吹了进来,善坤满脸泪痕,眼睛怔怔的望着远处,道:“肃亲王府里面有东西,有很重要的东西,我要去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