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末代蒙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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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谆谆告诫

可是见到张之洞,贡桑诺尔布不忍不住悲从心来。

只见原本上精力充沛的张之洞,竟然躺在床上,只是瞪着眼睛望着房顶,原来机敏练达的神态荡然无存,好像仅仅是一夜的光景,就变得垂垂老矣。

贡王爷走了进来,张之洞眼睛眨了眨,想要说话,但是喉咙里面似乎总有老痰卡着,片刻之后才咕哝道:“是你,你没事就好。”

贡桑诺尔布觉得心里一阵的发堵。

眼前的这个人,是朝廷的栋梁之臣。

若是一个房子是完好无损的,那么便也不怎么凸显栋梁的价值,可是这座房子即将坍塌,几个栋梁勉力支撑,才更能显得这根梁柱的重要。

张大人祖籍贵州,谁都知道,贵州是一个苗瑶杂居,土司说的算的边疆地区,文风比起陕西甘肃尚且薄了一层,就更加比不上江南山东福建了。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张之洞硬是寒窗苦读,熟读经史子集,咸丰二年中了顺天府解元,十年之后,到了二十七岁的时候,同治二年中了进士榜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郎。随即授翰林院编修,历任教习、侍读、侍讲、内阁学士、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两江总督(多次署理,从未实授)、军机大臣等职,官至体仁阁大学士。

虽然是正正经经的科场出身,可是却没有被四书五经禁锢住了头脑,相比另外一些朝中大臣,张之洞却是新派大臣,“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便是他提出来的。

虽然在汉阳铁厂,汉阳兵工厂上面,张之洞栽了不小的跟头,但这些代价,是大清国发愤图强的路上需要交纳的学费。

而现在的张之洞,却是这般垂垂老朽,任凭是谁,也不能想到此人就是叱咤了官场四十余载,励精图治,呕心沥血的人物。

贡王爷轻声的走近,坐在了张之洞的床边,握着他的双手,道:“我没有事,大难不死,倒是张大人你,要好生的将养身体。”

张之洞似乎松弛的叹了口气,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说罢,缓缓的闭上了眼。

贡王爷道:“张大人还是需要休息,我这便出去了。”

“先别走,我有话要说。”张之洞又复睁开了眼,惨笑道:“睡觉自然是一件美事,这么许多年了,我欠了周公多少次约会,就算是在怎么补,都补不齐的。唉,想到朝局如此,我更是睡不着,一闭眼睛,就是湖光两江的折子,还有御史台的折子,烦不胜烦啊!”

“张大人劳苦功高,自然是流芳万代的”贡王爷安慰道。

“哼哼,流芳万代?这个梦我就不做了,后人提起我张老头子,不至于骂我的祖宗,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说着,张之洞咳了一阵,齐彪忙捧着一个痰盂走到了近前,一大口痰吐出来,才觉得气息稍微平稳了些,接着说道。

“这次你遇害,可是查出点眉目?”

贡王爷见房间之中并没有外人,道:“目前而言,并没有什么头绪,只是感觉越来越乱了,因为不知道何人针对于我,便乔庄赶路,也听说了一些其他的消息,似乎很多的人都在找我。”

“不错,你的人在找你,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我这几日也派人跟踪,袁世凯那边也在找你,还有罗刹国的洋人,江湖上的青帮,都在找你的下落,北京城的地皮,都快给他们翻个底朝天了。”

贡桑诺尔布自嘲的一笑,道:“没想到我一个草原上的闲散王爷,竟然有这么重的身价”

“你想错了,这些个势力,错综复杂,有的是用得着你,有的是视你为绊脚石,以后的路,坎坷无比,你自己要当心。”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张之洞问道。

“以不变应万变,不都说找不到我么?我干脆就隐者不出来,看看这后面究竟有什么。”

张之洞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好啦,既然你有办法了,便去做吧,以后我可能是帮不了你的忙了。”

这句话说出来,贡王爷心中就像是塞了一块白矾一般,又酸又涩,看着张之洞落寞至此,便解劝道:“张大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

张之洞只是摆了摆手,道:“我还有事情要交代,还有对你的一点建议,弥留之际的人了,说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谅解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张之洞所说的,却都像是临终之前的谆谆叮嘱,让人听起来十分的伤感,贡桑诺尔布只是点了点头,强自压抑着情绪,仔细的聆听着。

“想我张之洞,二十七岁入朝,到现在已经是鬓髪皆白,我自认为对大清,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是你瞧外边是怎么说我的?张之洞华而不实,逢迎献媚,一夜之间由翰林院侍讲学士,直升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年底又升任山西巡抚。”

张之洞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似乎只是昨天的事情,双目炯炯,却又是无可奈何,接着道:“可是又有谁看见我宵旰劳顿,每日只睡上三两个时辰?夔庵啊(贡桑诺尔布的字),我并非真的是个猴子,并非真的不知道劳累,只是越是这样荣宠有加,就越要发奋报效朝廷,不能让鼠辈们看了笑话!”

这的的确确是张之洞内心深处最最想说的话了,别看平日里,张之洞诙谐幽默,做事情往往出人预料,但是这个心结,不知道在心里系了多久,不知道还能否打得开了。

张之洞缓了一会,接着道:“说句该割舌头的话,满人坐江山,本来就是强人所难了,四百年前,朱洪武统一中原,是什么光景?物阜民丰,天下安定,打的你们蒙古人落花流水,后来燕王坐北京,三宝太监下西洋,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另一头,可是满人在做什么?茹毛饮血,刀耕火种!”

“就是这样的人入主中原,你说,不是强人所难么?这些人统治中原,只能是靠野蛮。后来圣祖康熙是个千古圣君,维系江山已经是费劲了心力,后来世宗雍正,和我一个样,每日只睡上两个时辰,才勉强维系了大清的基业。”

“可是你看现在,这些满人旗主,却统统这个样子,饶是前有曾国藩左宗棠,后有我,我们这些汉臣即便是累死了,大清也是扶不起来了,”

今日张之洞说的话,每一句都能惹下天大的祸!

当年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都能死上个千百十号人,若是这些话传扬出去,即便是张之洞是股肱之臣,也难逃九族一死。

贡王爷越听,心里越是惊,道:“张大人,你究竟要说什么?”

张之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大清迟早是要亡的,现在看来,中国蠢动不堪,大清亡国那一天,天下必然大乱,一些你见过的,没有见过的,会一并跳出来,要想在那时候有立锥之地,必须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手里有什么,自己又能做什么。脑袋要清醒,明白了吗?”

贡桑诺尔布点了点头,进而凝噎道:“我都记下了,张大人!”

“你去吧,我想自己静一下。”说罢,便将贡桑诺尔布赶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