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夫子十分的恼火,转过身对贡王爷道:“王爷,这是何意?”
贡王爷笑道:“崇正学堂,是新式学堂,不但要学国学,也要学习算数地理等等,着教室,就是按照新式学堂的样子布置的,里面的教员,是鸟居龙藏先生,以后你们还要通力配合才是。”
孔老夫子像是遭到了羞辱一般,眼睛瞪得牛大,胡子都气的颤抖了起来,道:“我看在每个月一百光洋的薪水,才答应教化你们这些蛮子!现在你们竟然跟东洋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若是留在此处,孔家后人的颜面何在?圣人门生的风骨何在?对不住了王爷,恕在下要离开喀喇沁了。”
王爷皱了皱眉,他其实是知道孔老夫子的学问的。
孔老夫子是人们对他的诨号,此人叫做孔令涣,正正经经山东曲阜的祖根。曾经是进士榜二甲,文章也是才华横溢,就是脾气古怪了点。
除了爱吸鸦片,将家底挥霍的精光,其他的还是正经学究的做派,每日都要练字临摹,还要温书。说句夸张的,此人涉猎范围之广,简直令人咋舌,除了史书子集,甚至连易理风水堪舆,佛经道经,杂文野史小说,没有不读的书,此人若是真心真意的在喀喇沁旗任教,便是这些少年的福分了。
可是这人就是硬骨头,颇有一些强项令董宣的劲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不和自己心意,便要撂挑子不干了。
门外的争执,惊扰了鸟居龙藏的注意力,他在蒲团上站了起来,穿上木屐,朝着门外走来,见到了孔令涣,也是很客气的鞠躬行礼道:“原来是孔老学者,昨夜来到府里迟了些。便没有登门拜会,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满脸笑意的伸出了手。
孔令涣却是颇为傲气,当着王爷的面,却不去还礼,只是抱着胳膊站定,斜着眼睛看着鸟居龙藏。
“中华文化,孔孟为正统,你洋人的坚船利炮,虽然能打破我们的国门,却毁不掉我们的孔孟之道,怎么,现在改了?要你们来祸害我们的孩子了?”
这句话说得尖酸刻薄。作为中间人的贡桑诺尔布王爷脸色煞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鸟居龙藏却点了点头,不骄不躁的道:“孔先生,您的心情我能了解,我不是军方的人,我只是一个做学问的学着,正因为我是学着的身份,更嫩看得清楚,新式的教育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所以孔先生会错意了,我正是受贡王爷邀约,前来振兴蒙疆教育的。”
鸟居龙藏不卑不亢,也是据理力争,丝毫没有露怯,预期之中,还似乎夹杂了对这位孔老学究守旧的抨击。
眼看着两位针尖对麦芒,一个像是斗鸡一般,拉着架势准备大吵一架,一个却含蓄的像是团老棉花,看上去无处着力,但是使劲打上一券,还是很疼的。
贡王爷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你们都是我聘请来的教员,要和气才是,就有什么事情,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商议,这般斗口,也不是办法。”
王爷给了台阶,鸟居龙藏的态度倒是不错,一直很和善,可是这孔令涣却像是更加得意了,直接硬生生的道:“王爷这般立场,我很是寒心,前次你说,蒙古是中华一部分,我才答应来此任教,可是既然是中华一部分,就不能被洋人的歪理污浊了我们的精神。既然如此,王爷留步。”说罢,便一展袍袖,转身就要走。
这一日的开课,十分不顺利,学生们都坐在座位上,看着王爷和两个老者斗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永傅的孙子朝鲁门似乎是听懂了大人们正在争论什么,便鼓足了勇气,站了起来,道:“孔师傅和这位--这位鸟师父争论不休,倒不如都教我们罢,我们喜欢哪个师父便留下可好?”
这个清亮的童音,像是一瓢清凉的山泉,顿时将现场的火药味浇灭了。王爷吃惊的望着朝鲁门,心道:海永傅这般顽固,没想到养出来的子孙竟然这般聪慧!
朝鲁门被三个人的眼神看的,也有一点心虚,便默默的坐了下去。王爷接口道:“你们两位先生,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不如一个不省事的孩子,我看着办法很好,既然是尝试,那边尝试一番吧!二位觉得如何?”
鸟居龙藏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自己此行,任职教书不是主要的事业,能和孔令涣这个老顽固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孔令涣也是求之不得,刚刚自己做派倒是很到位,也是正统的高人风范,可是若就这么走了,一个月一百光洋的薪水,便就此泡汤了,想起了当日囊中羞涩,没有钱买烟土的时光,也觉得难捱,相比较之下,也觉得不应该走。
孩子的台阶,自然是比王爷的台阶要好下,孔令涣为难的想了想,道:“教化百姓,是我辈的责任,我就这样去了,也是于心不忍,我应下了!”
鸟居龙藏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妙人,也是笑了笑,道:“如此,一言为定。”
于是这一日,早早的便散学了,崇正学堂的书斋,连夜在中间垒砌了一道墙,两位教师分堂授课,一时间传遍了旗内。
王爷开学堂,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有的说王爷是有钱没处花了,在这上面白费功夫,喀喇沁旗就没有探花进士的风水,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人高中的。
牧主台吉们却是很静然,对王爷开办学堂冷眼旁观,在他们的内心之中,对整件事,都是不支持的。
这件事传到了杨锐的耳朵里,杨锐也是苦笑一声,道:“这回你知道艰难了吧,在维新运动中,我们开的学堂,根本就没有学生就读。现在这个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孩子们散学,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家,海永傅耳目自然是灵光的,即便是不问,也知道了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将今日大放光彩的朝鲁门叫到了跟前,手里还捏着一根藤条。脸色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