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说，我实在是没钱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交不起这钱啊！
王良还把自己的各个兜都翻了个底朝天，只翻出了几张毛票。
城管的确很同情眼前的小伙子，可犯了错，该罚还是得罚的，最后，城管让小吃店的小老板先交了这500块罚款。
小老板一时觉得有些冤屈，站在一旁的老板娘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就把钱柜的钥匙扔了过来。小老板打开钱柜，很不情愿地交了罚款。
城管走了以后，王良半天才省过闷来。王良往前跨了两步，就要给小老板跪下。旁边的老板娘把王良拦住了。
老板娘说，罚都罚了，还跪什么。
王良说，我欠下你们了！我一定要还的。
老板娘让厨上做一碗“片儿川”，说，你连饭都没得吃了，拿什么还啊。
王良说，我去找份活做，等挣了钱，一定还上。
厨子把片儿川端来了，满满的一碗面，冒着腾腾热气。小老板又特意给加了几块牛肉，说，先吃面吧，吃完了再说。
王良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一边吃面，一边说，我不会什么手艺，还是去砖窑干吧！别的不会，摔砖坯子我是个能手。
小老板笑了，说，这是杭州！可是省城啊！哪里有什么砖窑！
王良傻眼了，耷拉下头，没了一点心劲，面也吃不下了。
小老板看看自家媳妇，老板娘眼睛也不抬，又把钱柜的钥匙扔了过来。
小老板又拿出200块钱，说，今天我帮你就帮到底了！这里是200块钱，吃完面就去车站，买张车票回家去吧。
王良说，大哥，我回不去啊！找不着媳妇我实在是回不去啊！
大家就一时静默在那里，都没话了。老板娘在一边嗑着瓜子，声音脆脆的。
最后，老板娘把手上瓜子壳往边上一扔，说，我看你找不着媳妇是不死心的，这样吧，这钱你还是拿着，回头买辆二手三轮车，平日里给我这儿拉拉菜啊什么的，得闲了，你自己到外面去帮人拉拉活，饿了就到我这来，别的没有，这片儿川还是有得你吃的。
当天，王良就去买了辆二手三轮车，开始给人拉活过日子。小老板又帮他找了个住处，一间很小的出租屋，好歹不要露宿街头了。
王良开始卖命拉活。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十几块，多的时候还能挣到几十块。
就这样，王良在杭州城逗留下来了，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他一边蹬三轮车拉活打工，一边到处寻访妻子的下落。
王良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找到他的妻子李俏，然后带她回家。他想好好过日子。
王良现在最低的理想就是尽快挣够700块，好还给小吃店的老板。
十二
到了中午，李俏终于知道红姐的朋友蓝姐开的发廊是个什么样的发廊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来被红姐给卖了。
中午时分，发廊里进来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男人围着小姐妹们转了转，拉着蓝姐到一边耳语一番，然后起身走到后面去了。
蓝姐就走过来告诉李俏，说是刚才的客人点她出台。
李俏一时有些糊涂，问蓝姐什么是“出台”。
蓝姐有些不相信地上下看了李俏一回，说，出台都不懂？就是陪客人睡觉呗！
李俏愣住了，说，不是来做服务员吗？
蓝姐笑了，说，陪客人睡觉难道就不是服务吗？红姐还说你是个文化人呢！这个道理你都捯不过来？
李俏说，我不做这种事的。
蓝姐就变脸了，说，怎么？还害臊啊？我花钱买了你不是让你来白吃白住的。自己是什么货色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啊？
说罢，就上前来推李俏。李俏刚想躲闪，蓝姐就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李俏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小姐妹也不说话，一个个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蓝姐一挥手，一直在里屋看电视的两个男人就走过来，架着李俏就往后面走。
李俏被推进了后面那排房子的一个包间里，那个40岁左右的男人让她脱衣服，她就乖乖地脱了。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很难闻的味道，趴到李俏身上一通折腾。那一刻，李俏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不属于自己了，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天花板上有一对苍蝇在那里交配。
男人很快就完事走了。李俏觉得自己很脏，打来了一大桶水，没完没了洗刷自己。眼泪也一个劲地流。
后来，蓝姐来了，给了她50元钱，说是她的出台费。李俏接过钱，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李俏哭了一夜。蓝姐就在房间里守了她一夜。
蓝姐一直在开导她，说在发廊里做小姐，名声尽管不好，毕竟有不少的收入。只要不说出去，又没人知道。
哭了一夜之后，李俏想通了。想通之后，她就认命了。李俏一认命，很快就融入了发廊的生活。
李俏重新给自己制定了计划，她要尽快多挣一些钱，然后回家去退婚，好好复习一年，明年再考一次大学。
十三
王良觉得城市还是不错，只要肯下力气，日子总能过下去。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媳妇李俏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良就会发呆，会想他的媳妇李俏，连下雨的时候都会想李俏会不会被雨淋着。
狠命辛苦了一些日子，王良终于挣了差不多五百来块钱了，他决定先还给小吃店的小两口一部分钱。
老板娘说，我们又不差你这几百块钱，你还是等找着媳妇再说吧。
一天晚上，王良回到小吃店，一边吃着片儿川，一边和老板两口子一起看着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出晚间新闻。有一则新闻说，警方接到群众举报，抓住了一批卖淫嫖娼分子。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批警察，正从一个发廊里带出几个女子和几个男人来。女子们一个个拿手拿衣服挡着脸。发廊的门玻璃上，贴着“菊花发廊”几个用不干胶纸刻成的字。
老板娘说，这年头的人都是怎么了？挣钱的路有万千条，非要去做婊子。
小老板说，你没听说笑贫不笑娼啊。
小老板看着电视，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头看看王良，却发现王良嘴里含着面条，死死盯着电视画面。
小老板推了王良一下，王良省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她！
小老板有些莫名其妙，说，什么是她啊？你犯癔症了？
王良说，是她！
老板娘已经猜到个八九分了，就打了自己老公一下，然后把王良拉到一边，问道，你没看错？你看她们一个个遮了脸面，你能看出谁是谁啊？
王良说，我自己的媳妇啊！我怎么会看错！
王良说完，人就傻了，发了一回呆，然后就泣不成声了，转身就出了小店，老板小两口想拦没拦住。王良蹬上三轮车，转眼就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
那天晚上，王良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屋，而是蹬上三轮车发疯一般找菊花发廊去了。大街小巷跑了一溜够，愣是没有找到那个“菊花发廊”。
天快亮的时候，王良总算打听到了菊花发廊的位置。
等王良好不容易找到菊花发廊，却发现菊花发廊早已经被封了，门玻璃上挂着锁，还贴上了封条，里面早没了一个人影。
到周边的几个小店询问，都没人理会王良。王良坐在发廊前，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空，一筹莫展。
中午时分，小老板找来了。小老板过来拉起王良就走，说，你光傻坐在这里有什么用？人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吗？咱们到派出所找去啊！
王良想想也是，还是城里人聪明，就蹬了三轮车，一溜烟地驮着小老板赶往派出所去。
警察很和善地接待了他们。问清原委之后，当事的警察告诉王良，那个叫李俏的是初犯，大清早就有人来缴了5000元罚款担保领走了。
王良心里满是绝望，看着大街上幸福的人们，说，哥，你看他们都那么开心，为啥我就这么命苦呢？
小老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已是浑身瘫软的王良坐到后面的车板上，自己蹬车把王良驮回去。
小老板想，自己见过那么多倒霉蛋，但真没见过比王良更倒霉的。
十四
李俏是蓝姐安排人领走的。
那天晚上，“菊花发廊”因为生意特别好，安全套不够了，蓝姐便出去买。竟“天不灭曹”般地逃过了警方的查抄。别的小姐倒也罢了，可她舍不得李俏这样的摇钱树，就让人出面保了出来。
蓝姐找了个地方，把李俏等几个小姐先安顿下来，准备重新开张。这次蓝姐决定搞得更隐秘一些，前头的店堂还真找了几个会做头发的姑娘来装点门面，后头的房子开了暗门，通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不几天，蓝姐又新招来了几个姑娘，发廊的名字还没起呢，发廊就慢慢火起来了。
蓝姐决定去买点家具，无非是席梦思床垫之类。人多了，家具就有些不够用。蓝姐刚走出自己的房门，抬头见李俏的小窗开着，窗内，李俏正在看书呢。蓝姐不免有些心动，就走进李俏的房里去。
看见蓝姐走进来，李俏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书。蓝姐拿过书一看，是高中课本。
蓝姐说，哪里弄来的书啊？
李俏说，刚刚出去买早点，从巷口收破烂的手里买的。
蓝姐说，你还挺用功！
李俏脸有些红了，说，明年我还想试试，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蓝姐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着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文绉绉的，看着就有文化。你得闲了就看书吧，别跟她们似的，就认得钱，就知道骚！
李俏说，多谢蓝姐了。
蓝姐扭着屁股走了。
李俏合上书本，抬头望窗外，天空瓦蓝瓦蓝的，有飞鸟掠过。
十五
王良一直相信，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背字的。他觉得自己走背字走得够长久的了，老天该让自己转转运气了。
王良盘算着自己转运的时候，他正蹲在旧家具城的围墙外趴活儿。王良想不出自己转了运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自己转运了，老婆就该找着了，他就可以带着老婆回家过安生日子了。除此之外，王良想不出再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王良已经在旧家具城的围墙外蹲了一上午了，还是没碰上一个活儿，王良想，看来自己的背字还没走完，要不怎么连个活都拉不到呢。周围几个蹬三轮的伙计大都拉活儿走了，剩下的也蹬着车吃中饭去了，就剩下王良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天瓦蓝瓦蓝的，有鸟在天上飞，老高老高的。王良第一次在城里看见飞鸟，心里就开始想乡下老家了，想到老家自然就会想到自己的老婆李俏，也不知道李俏这会在哪里。
王良正胡乱想着心思，蓝姐走到他面前，问他拉不拉活。
王良忙站起来，堆上一脸的笑，连声说，拉，拉，拉……
蓝姐把一张纸条递到王良面前，说，你按这个地址，把那几个床垫给我送过去。我先走了，东西送到，我会给钱的。说完，顾自打辆的士走了。
王良蹬着三轮车一路打听着来到地方儿，见是一家发廊，心里就不由得紧了一下。
王良看着发廊门前两个女人穿着紧身的衣服，撅着屁股在那里贴即时贴。
王良停好车，就向眼前的女人打听，8号门牌是这里吗？
蓝姐回头一看是王良，就说，你怎么那么慢啊？半天才过来！
王良说，路不熟，耽误了！对不住啊！
听到王良的声音，李俏整个身子都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正好与王良来了个眼对眼。
王良顿时就惊在了原地。这么多天来，王良曾经设想过一万种与李俏重逢的情形，就没想到会是眼前这样的方式。
李俏也惊讶得张大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李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再细细一看，站在她眼前的确实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公王良。
终于还是李俏先开口说话了。李俏问王良，你怎么跑到杭州来了？
王良支吾道，我，我是来找你回家的，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一直找啊找啊，找你好久了。
蓝姐说，原来你们是老熟人啊？
王良说，我是她老公。
蓝姐吃了一惊，扭头看李俏。李俏没有否认。
蓝姐立马脸上堆上笑来，说，原来是妹夫！来来，快进屋坐，进屋坐。
蓝姐一边给王良倒茶，一边招呼店里的其他人去搬床垫，她不好意思再支使王良了。
李俏打量了王良一回，说，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之间从此一刀两断。
李俏说罢，就往后院走，王良上前去拉她，被李俏狠狠甩开了，王良再拉时，李俏就给了他一耳光，径自走了，把王良晾在那里。
王良急忙跟进后院，见李俏进了一间屋子，就赶上去推门砸门，里面的李俏就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