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彩的心咯噔一下,坏了,这事敢情是真的了。她镇定了一下,劝说道:这事不太可能吧,乡长黄大标的女儿外号“万人愁”,是个奇丑无比的老姑娘,肥胖不说,五官也不端正,眼睛小得像嵌了两粒黑豆,又长了一张翻船嘴,她除了有个乡长爸爸,哪样也比不了你赵子梅。韩庆淮是乡里一表人才的男子汉,他怎么可能看上黄咪咪这样的“万人愁”呢?李凤彩见赵子梅没反应,又说:你当年与韩庆淮恋爱结婚,那是咱绿柳乡的金童玉女,全乡人没一个不羡慕的。你说韩庆淮跟别人好,多少还贴点谱,跟“万人愁”黄咪咪好不大可能,他跟她在一起不能闭着眼吧?
赵子梅纠正道:一般人可能都会这么想,但我是亲眼看见了他们两人腻在床上。黄咪咪虽说丑得“万人愁”,连我女儿都喊她胖猫,可她爸爸有权势,谁能说当年黄大标把窑厂给了韩庆淮不是为了他的女儿,不然怎么很快就把黄咪咪派去当会计呢?韩庆淮是中了黄大标的奸计了,早知道这样,我死活不让他去当这个厂长,把个家折腾散了,有钱有势又有什么用呢?
李凤彩感觉赵子梅分析得在理,黄大标的为人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可这事究竟应该怎么处理呢?李凤彩一时不好表态,便急转话题说:子梅,个人的事情容后考虑,今天我找你是为乡里的大事。区委书记郑文秀给咱乡招商引资了一批项目,咱乡要搞生态农业的示范基地,准备金秋十月挂牌剪彩。郑书记说花鼓灯是咱乡的拿手好戏,想在剪彩那天给外商们展示展示。你是花鼓灯的主演,没你这花鼓灯出不了戏呀。
赵子梅脸一沉说:我这样子哪有心情去跳花鼓灯啊,我哭着去唱拉魂腔呀?
李凤彩一笑说:你要真想把韩庆淮拉回你身边,你就不能太把他当回事。你该吃吃,该喝喝,该唱戏唱戏,烫个摩登头,穿几件名牌衣服,今天区委书记来看你,明天市委书记来看你,你看他韩庆淮着急不着急,那个黄咪咪就是皇帝的女儿也改不了容貌吧。你把花鼓灯跳好了,外商看了欢喜,说不定介绍到欧洲去演出呢,现在不是时兴文化产业吗?花鼓灯是中国的民间艺术,它就可以成为文化产业。要是你赚了美元和欧元,那你就有身价了,他韩庆淮不过是个窑厂厂长,烧砖的,到时候你兴许还看不上他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如今中国的女人能干有钱,好多外国男人都追到中国来了,咱绿柳乡也盼着洋女婿上门呢。
赵子梅扑哧一声笑了,说:李乡长,咱绿柳乡出你这样一位女干部也真对了,能说会道,死人也给说活呢。
李凤彩摆摆手说:我今天能把你的心说动了,就算我没白跑一趟。你就照我刚才的话去做吧,对男人,特别是对韩庆淮这样的男人,女人一定要摆个姿态,这叫欲擒故纵,让他自动入你的圈套。他跟我那口子不能比,潘宝玉是个废人,我时刻要哄他逗他,把他当孩子待,否则日子就过不消停。
赵子梅知道李凤彩的丈夫潘宝玉,小肚鸡肠神经兮兮,不像个男人,老怀疑乡长黄大标与李凤彩有染。可赵子梅感觉黄大标无论哪里都配不上李凤彩,尽管众说纷纭,她还是相信李凤彩跟黄大标没有什么特殊关系。首先他们不是一路人,媒体早就介绍男女相爱是一种化学反应,彼此的气味相投才能走到一块,黄大标与李凤彩根本是两路人,搭不上边的。赵子梅叹了口气说:李乡长,你说咱们女人为什么要比男人多吃这么多的苦呢?不光体力受煎熬,精神也要受煎熬。
李凤彩拍拍赵子梅的肩说:吃苦是增福呢,苦尽才能甘来。好了,今天算我没白做工作,花鼓灯的事你应下了,有你出场,这戏才能演得起来。你家里还有什么活,明天我找几个人来帮你,我到你的地里看了看,麦子都割完了,明后天把场上的活干干,趁着天晴,把麦粒脱了,然后咱就准备花鼓灯。这是大事,你必须全力以赴,让我也在区里露露脸。
赵子梅没表态,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李凤彩从她的脸上看出了许诺。
李凤彩回到家已是后半晌了,从赵子梅家出来,她又到乡里去了一趟,吩咐文化站站长组织几个人,明一早去赵子梅家帮工。如今最不好找的就是劳力,青壮年都在城市务工,返乡麦收的也都来去匆匆,义务帮工等于是空话,商品经济,劳动力的务工丁是丁卯是卯。文化站长流露了为难情绪,李凤彩便下死任务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这是死任务。否则花鼓灯演出就别想有戏。文化站长最后只好回家把小舅子小姨子还有三叔二大爷全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动员大会,让全家人帮他完成这项政治任务。
第二天一早,赵子梅家的打麦场就欢歌笑语闹腾起来了,来帮工的人一边唱着拉魂腔一边干活,三天的工夫就把赵子梅家的农活干完了。要散伙的时候,赵子梅一个都没让走,她跟文化站长建议说:都留下跳花鼓灯吧,多么难得的演员,老老少少,证明咱绿柳乡民间艺术的普及。
花鼓灯演出队就这样拉开了架势,从此绿柳乡的每个夜晚都有一群花鼓灯艺人的喧闹响彻云霄。
七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绿柳乡农业生态园的开幕揭牌仪式就要举行了。郑文秀忙得团团转,首先方方面面的人要请到,重要的人物她必须亲自去请,市委书记、市长、省农业厅的领导及老上级祖铭久。跑了几趟,方方面面的人都打过招呼了,参加开幕式的外商也都一一落实了,郑文秀细数了一下,开幕式那天可能要有百把号人的饭局,干脆就安排在绿柳乡吃农家饭,草鸡咸肉豆腐玉米红芋及地里的时令蔬菜,不用八盘七碗地讲究,只要饭菜可口卫生就行。郑文秀越想这个方案越稳妥,一来让外商尝个新鲜,二来减免了铺张,顺便也让方方面面的领导和外商看看绿柳乡真正的农民生活。如果这次搞得成功,以后说不定就演变为农家乐之旅了。已经有很多农村搞旅游经济了,郑文秀每参观一个地方,内心就颇多感触,眼下她的种种设想总算有一小部分即将变为现实了。
郑文秀一大早就赶到了绿柳乡,她想看看花鼓灯的排练情况,顺便把农家饭的事安排一下。书记和乡长仍在外地学习考察,李凤彩当下该管的事和不该管的事都必须往自己的头上揽。郑文秀就喜欢她的爽气,这也使她有了一种政令畅通的得意。如今政界的官员们大都有一种感受,行政意图往往贯彻不下去,下边的人经常拖着不办,或者好歹应付一下。郑文秀最讨厌这样的官油子,他们往往把政府的形象都给败坏了。同时也深深感到商品社会光靠简单的行政命令已经说服不了人了,必须通过政府的实干精神来征服人心。
郑文秀把所有想做的事情一一交办完,李凤彩就诉苦了,这几天为花鼓灯彩排的事她早已急得上树爬墙。昨天她在乡文化站的橱柜里翻找演出服,两年前参加民间艺术节的服装居然一件都不能穿了,发霉褪色,绿的成了灰的,粉的成了白的。文化站是两间平房,房顶下雨漏水,橱柜成了接水的容器,橱门的锁两年都没打开过。李凤彩把衣服掏出来的时候,一股霉味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当即就把文化站长训了一通。文化站长梗着脖子说:李乡长你训我没道理,有本事你让乡文化站搬到不漏雨的房子里去。乡里盖了那么高的大楼,就是没有文化站的办公室。领导嘴上讲重视文化,落实到行动上就虚晃一枪了。
李凤彩听站长发牢骚,觉得这牢骚发得也有理。她分管文化这一块,自然知道苦经,乡里什么工作都重要,唯有文化工作经常被打折,嘴上说百,落实到行动上只有十,甚至还有把文化站经费挪用的情况。乡长黄大标就用文化站的经费出国考察过,四万块钱一个月就花精光。尽管事后她因此当了副乡长,可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
郑文秀听完李凤彩的汇报一筹莫展,如今政府也是谈钱色变,搞项目可以,跟政府要钱就比较难。不过这次活动属于特例,郑文秀可以在区里为绿柳乡争取一些经费,数额不会太大,大概只够吃农家饭的,服装钱还是要绿柳乡政府想办法。郑文秀最后问了一句:区里年年拨给绿柳乡文化经费,乡里应该还有部分资金周转吧?
李凤彩的脸腾地红了,她知道郑文秀指的经费是什么,显然包括被乡长黄大标用掉的那笔钱,可这事她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这就是为官的准则,不能说的话至死也不能说。但郑文秀的话倒也提醒了她,她应该以定做花鼓灯演出服的理由跟乡长黄大标申请经费,把他花文化站的那笔钱再巧妙地要回来。
郑文秀走后,李凤彩跟乡长黄大标通了电话,把申请花鼓灯演出服经费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又强调说:这是乡里的头等大事,郑文秀书记亲自抓呢。黄大标有点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等我回去再说,手机快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