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万物归寂,龙师大营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盘踞在京城以南十里之外的群山之间。
营中哨塔林立,军帐连绵,一队队巡夜士兵往来穿梭,高举的火把成了映照黑夜的点点繁星。
雨越下越小,已然徘徊在似停非停之间,偶尔冷风刮过,将细细的雨滴卷进衣领,引得不少士兵怨声载道。
更鼓四响,大营南门缓缓打开,一支百人骑队从营中冲出,奔向更南方的虎师营寨。
“妈的,鲁司祚那厮好不知趣!深更半夜不睡觉,喊老子议的哪门子事?”黄韬一马当先,猩红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火光辉映,现出他满脸怒容。
半个时辰之前,他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刚刚睡下,鲁司祚竟接连派来三拨传令兵,说有紧急军情,请他立刻前往虎师议事。
龙虎二营驻扎京郊,虽说有拱卫京畿的责任,但黄韬知道,主要还是应对来自京城内部的动荡,而对于外地,甚至边防战况,根本用不到他们处理。
更何况,二营位置远离官道,就算镇守闵赣的仙霞关有军情传来,虎师也不会比枢密院早知。于是他让传令兵回复鲁司祚,说一早再往,谁知等来的却是鲁司祚更为严厉的第四拨通传。
如此不通人情,怎能不令他心生恼怒?但****有手谕,命他协助虎师,一切听从鲁司祚调遣,他自然不敢违命,只得打起精神去见鲁司祚。
正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忽听有人在后面大喊大叫:“将军……黄将军……黄将军请留步!”
“什么人鬼哭狼嚎的?活腻了不成!”黄韬心头火起,勒马回身破口大骂。
他一停下,身后的马队随之驻足,左右分开之际,只见一名年轻骑士越众而来。年轻骑士一直奔至他的身边才止住马势,抱拳道:“黄将军留步,在下有要事相商。”
黄韬看清来人,顿时将满嘴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冷哼道:“原来是李兄弟,本将正要赶去,你何故又来催促?”
年轻骑士正是李仲飞,听闻黄韬之言,不由愣道:“将军这是要去何处?”
黄韬也愣了愣,脱口道:“鲁将军让本将去虎师大营议事,你不是他派来催促本将的?”
“鲁司祚果真要对黄韬下手。”李仲飞暗道一声好险,沉声道:“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黄韬稍作犹豫,令马队原地待命,跟着李仲飞走向僻静之处。
直至进到一片树林边缘,李仲飞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冒昧问一句,鲁司祚为何深夜急召将军前往?”
“老子怎么知道?本来老子睡得好好的……”黄韬没好气地白了李仲飞一眼,却被“鲁司祚”三个字惊得浑身一激灵,叫道,“不对,你不是鲁将军派来的!说,你到底来干什么!”
他对李仲飞的武功忌惮甚深,当即抽出佩刀横在自己胸前,缓缓向后退去,候在远处的龙师骑兵察觉异样,也向这边涌来。
“将军莫慌,在下绝无恶意!”李仲飞忙掏出赵汝愚的信物,朝黄韬丢了过去。
黄韬扬手接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才回头喝止部下,疑道:“赵汝愚让你来做什么?你何时与他掺和在一起了?”
见李仲飞笑而不语,黄韬有些恍然道:“本将明白了,你投靠鲁司祚,难道出自赵汝愚的授意?”
“将军英明。”李仲飞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在下从未归附李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覆灭李党、匡扶大宋!”
黄韬目光闪烁,片刻方道:“你此番前来,难道赵汝愚不相信本将弃暗投明?”
“恰恰相反,赵大人对将军义举深信不疑。”李仲飞摇摇头道,“只是韩大人与你密谋一事已然泄露,鲁司祚此番召你前往,便是想将你杀掉,收编龙师。”
“他敢!”黄韬一愣,满脸不屑。
李仲飞叹道:“太上皇已于两个时辰前驾崩,鲁司祚竟指使雷鸣截杀报丧的重华宫内侍,企图封锁消息。将军,他既然敢杀人封宫,还不敢杀你夺权?”
黄韬终于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这老贼,险些被他害了性命!”
“赵大人和韩大人正是担心鲁司祚对将军不利,才令在下前来协助将军。”李仲飞不无后怕道,“如今看来,真乃千钧一发啊。”
黄韬也感觉背脊阵阵发凉,轻吁道:“多谢二位大人,多谢李兄弟,不知二位大人可让兄弟带来了什么指示?黄某下一步该当如何?”
“敢问将军帐下都可靠吗?”李仲飞望着连绵无边的龙师大营,欲言又止。
黄韬略作沉吟,猛地点头道:“明白了,请李兄弟随本将回营!”
李仲飞跟着点点头,忽又摇头道:“将军,方才在下让值守士兵带领穿营而过,早已引起太多人注意,若将军不敢保证营中无二心之人,回营议事还不如在此说话方便,望将军三思。”
“李兄弟放心,本将自有打算。”黄韬一语言罢,拨马便走。
一行返回大营,黄韬遣散了骑队,只留下十余名士兵负责守卫,严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如有虎师传令兵再来催促,也让其在营外等候。
走进帅帐,黄韬端坐太师椅,抚摸着帅案久久不语,看他动作,似乎那张帅案变成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
李仲飞见帐中还有四将,猜测应该都是黄韬的心腹,于是清清嗓子道:“将军……”
谁知话刚出口却被黄韬打断,黄韬摆摆手,冲一黑脸将领道:“马参,你去把刘毅、王威二位将军请来。”
马参明显一愣,抱拳道:“刘毅和王威乃是……”
“让你去便去,本将的话不好使吗?”黄韬不耐,目光陡然阴森。
马参急忙答应一声出帐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两员将领回来,这二将睡眼惺忪、甲胄不整,显然是被人刚刚从被窝中硬拽出来的。
其中一将面色极为不悦,打着哈欠道:“本将值守一天刚刚睡下,黄将军因何又将我等唤来?”
“二位将军请坐,”黄韬不露声色道,“一点小事惊动二位将军,黄某实在抱歉。”
那将领冷哼一声,怒道:“本将只受李大将军调遣,黄韬,军中既无大事发生,你难道故意戏弄本将么?”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与他同行的那名将领更是狂妄,竟然骂骂咧咧地抢先一步掀开了帐帘。
见他二人如此,黄韬冷笑连连,冲马参使个眼色,同时右手成刀,在自己颈前轻轻划了一下。
马参会意,与其余三名同伴略作对视,四人同时拔出佩刀,扑向刘毅、王威。
刀光爆闪,鲜血四溅。
王威、刘毅毫无防备,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身首异处。
李仲飞惊道:“将军为何杀人?”
黄韬看也不看二将的尸体,笑道:“现在本将帐下皆为可靠之人了,李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李仲飞本无意于此,但木已成舟,只好叹了口气道:“将军弃暗投明之决心天地可鉴,在下替赵、韩二位大人承情了。”
“客气话便无需讲了,说重要的。”黄韬笑容不减,但看上去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李仲飞同样干笑一声道:“李党所倚仗的无非龙虎二师,龙师大部跟随李远沛西征,留下的又尽归将军麾下,李党已然断去一臂。眼下只要钳制住虎师,使其无法危及京城,大事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