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眼睛湿润了。他又记起那个夜雨初霁的夏夜，记起雪薇轻细柔软的歌声，记起那一刻他忽然变得柔软的心。
他眼前弹琵琶唱曲子的紫色身影不知何时与雪薇的倩影重叠起来，羽然禁不住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雪薇，雪薇！”
曲子不知何时结束了，但余音袅袅，似乎依然不绝于耳。紫菀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施礼道：“王爷，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啊？没有了，”羽然轻轻拭去流下的泪水，“你唱的很好，人也美，不如留在我身边，如何？”
紫菀道：“王爷身边自然不缺歌姬舞女，紫菀才艺并不出色，不配留在王爷身边。”
羽然道：“本王并非是让你做一般的歌姬舞女，本王身边缺一个暖衾之人，你可愿意留下来？”
紫菀有些诧异，抬眼看了羽然一眼，道：“王爷的厚意紫菀心领了。不过紫菀闲逸惯了，怕是不合王府里的规矩。”
羽然懒懒一笑，道：“没关系，你不喜欢规矩，本王就不给你设规矩。锦衣玉食，本王也会对你宠爱有加，难道你还不愿意吗？”
紫菀水一样的明眸望了他一阵，道：“王爷，紫菀可以说实话吗？”
羽然面色一怔，道：“你说。”
紫菀道：“恕紫菀直言，王爷心意所属，另有其人，紫菀只是王爷用来忘掉那女子的替代物罢了。紫菀虽然感谢您能将我与您心中人所比，但紫菀却不愿成为她的替代者。紫菀只愿是紫菀，哪怕是沉沦烟花，也强如享受虚假的情爱。”
羽然默然，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紫菀，道：“紫菀姑娘，请原谅本王刚才说的话。本王轻看了你了。”
紫菀施礼道：“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必是一个极重情之人，也必是一个心底极纯净天真之人。若是哪个女子能被王爷装在心上，真是幸运之至了。”
“幸运之至？”羽然苦笑了一声，“紫菀姑娘，你是不是见了很多悲欢离合？是不是经历过感情上的起伏跌宕？”
紫菀沉默片刻，点点头道：“紫菀身在烟花之地，便是再洁身自好，心怀高远，也总难免会听闻那些事情。王爷敢怕是在情字上失意了？”
羽然缓缓点头，叹息道：“何止是情字失意，这些日子简直是——”他摇摇头，苦笑道：“你说如果有人一直在做一个美梦，梦中所有人都是美好和善的。可是忽然有一个时刻，这个梦醒了，这个人发现所有人都有一个假面，面上是笑嘻嘻的善意，面具下却是阴森森的鬼脸，这人该如何是好？”
紫菀想了想，道：“王爷，您让人传紫菀来的时候，是怎么想紫菀的呢？”
“怎么想？——”羽然有片刻的思考。
“王爷是不是会想紫菀既然是青楼女子，那便一定和其他青楼女一样，能用荣华富贵买到手？”
羽然脸上有犹豫之色。
“也许王爷会否认，但方才您说的话，恰好就是这个意思，紫菀不会弄错的。可是后来您却发现我并非那样的女子，不是吗？紫菀会饮酒酬唱，弹唱佐欢，但也会独身自省，坚守自己的意愿。”
“你是个好女子，出淤泥而不染。”羽然轻声叹息，言语中似有惋惜之意。
“可紫菀并非是要自我标榜，”紫菀说道，“紫菀只是想告诉王爷，人生不易，想在红尘中自处，谁没有几张面具呢？只是王爷自己心里想坚守什么？是否会因看见了不同的面具而发生变化？紫菀觉得，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羽然眼睛微微眯起，喃喃地说道。
紫菀没有回应，沉吟片刻又道：“怕是方才我唱的曲子，王爷也听过吧？不然为何会心有戚戚呢？”
羽然淡淡一笑，默认了。
“若是换了紫菀，便是拼得一命，也要追寻心里的真情。……死也不悔呢！”
羽然望了她一眼，正看见她略带幽怨满怀叹息的目光。
羽然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王爷这是何故？”紫菀忙也施礼下去，“这不是折煞紫菀？”
“紫菀姑娘，本王要多谢你。这些日子本王心中的阴翳都被你这一番话拨开了，本王岂能不多谢呢？”
紫菀得了不少赏赐，被人送走了，墨烟听闻羽然心情打不一样，心中也舒畅起来，跑过来看到底如何，顺便也讨了些赏赐。
晚些时候，铁冷棠回来了。他第一件事先去找墨烟，未等开言，便见墨烟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手中特意把玩着一块玉佩。
“这玉佩——王爷赏你的？”铁冷棠一看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错，是王爷赏咱的。铁护卫是不是也要给我些谢礼才对？我帮了你大忙了！”墨烟收起玉佩，笑嘻嘻地说道。
“你劝好王爷了？”铁冷棠有些不信地问道。
墨烟点点头：“劝好了。”
铁冷棠起身便走。墨烟喊道：“哎，你去哪儿，不会一听见谢礼俩字就给吓跑了吧？”
铁冷棠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出门直奔羽然的房间去了。
羽然的房间里已经看不见酒壶的影子了，羽然正站在桌前翻着什么在看。
铁冷棠不由松了一口气，唤道：“王爷。”
羽然回过头来。那双眼睛虽然不似原来那般神采奕奕，但却不见了萎靡和惶惑的神情。
“是你叫墨烟来劝我的吧？”他开口问道，默然凝视了铁冷棠片刻，低声说道：“谢谢你。”
铁冷棠只觉有股热流在心中涌动。“王爷，卑职怎敢当您这个‘谢’字？您能重新振作起来，便是对卑职最好的奖赏！”
羽然也觉得心头暖暖的，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手中的册子，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激动之情，问道：“你去哪儿了？”
铁冷棠道：“哦，卑职刚刚去了别院一趟，看了看丁姑娘一家。”
羽然目光一跳：“她——们……现在怎么样？”
铁冷棠道：“丁先生伤基本已经痊愈了，丁姑娘看上去很平静。”
“阮夫人呢？”
“阮夫人不大好，心事重重的。她已经知道阮沅嗣被抓起来的事情了，很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