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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两兄弟矛盾未解 亲姐妹又起争执

当天晚上,侯大川安排侯大刚、侯大银不要守灵各自回家休息,他也感觉累了,回自己房子睡觉了。灵床本就放在侯大刚家里,但他没有睡草地上,让秦爱民伺候着睡到了床上。平时女人喜欢撒娇,真到了份上还是男人会嗲。你看侯大刚,额头也就破了一道小口,没有缝针,抹了点消炎药,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的针,简单包扎了,武医生就让他回家了。但他硬是让秦爱民扶着走,还帮他洗脸洗脚脱衣服弄景的。还说他饿了,想吃鸡蛋面鱼儿,非要秦爱民立马给他做好了,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他。“熊样,咋就成了三岁的孩子呢。”秦爱民骂他道。虽然说,二舅薛聪明说的跟真事似的,但秦爱民打死都不相信,她只是息事宁人罢了,借坡下驴,不想生出事端。在那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俩心眼,谁都不能撒泼发疯,本来没有你的事,你如果惹出祸来,人家就不管前面的事了,一股脑都推在你身上,什么罪过都是你的了。偷驴逮住拔橛的,就是这个道理。

侯大刚与秦爱民是自由恋爱,并不是侯大银说的侯继续托人给介绍的,是在初中的时候谈的。那时候,侯大刚体育很好,一百米,二百米,还有一千五百米,都是学校同年级的第一名。秦爱民也喜欢长跑短跑,两个人经常一块锻炼,聚在一块说话拉呱的时间就多了。当时学校里有规定,中学的学生一律住校,不论你家住得远近。学生带了大米,在学校食堂里搭伙,学校负责把大米蒸熟了,但菜是学生自己拿,也可以在学校食堂里买。秦爱民家庭条件不好,父亲是个瘸子,出力干活不行,养猪圈鸡也不行,挣的公分自然就少了,加上她兄弟姊妹五个,因此年终决算,他们家都要往生产队里倒贴,更别说再捞点儿了。所以,秦爱民在学校里买不起菜,都是从家里带些咸菜、萝卜豆、盐豆什么的,谈不上油水,吃饱就行。侯大刚家境比较好,虽然姊妹弟兄七个都上学,但没有作难。侯继续当着大队支书,就算再清廉,也多少捞两个,孩子们都打扮得像模像样的,还不缺零花钱。先是侯大刚可怜秦爱民,看她黑瘦黑瘦的,脸上土黄色没有一点儿光泽,便常到学校食堂里买些猪肉、鸡肉、鱼肉的给她改善生活。秦爱民是性情中人,很感激侯大刚,但拿不出什么报答的东西,凑一个黑影里给了他一个吻。这一吻不要紧,两个人就黏糊上了。自此,他们白天晚上都形影不离,手挽手,肩并肩,偶尔也猫一样偷吃点儿咸鱼。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的学业荒废了,长短跑也没有长进了,到初中毕业就打住了,再没有前进一步。为这事侯继续也生过气,但看见秦爱民长得有模有样,眉清目秀的,虽然瘦小,那是没长大,以后会发福的,也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为这事薛英曾埋怨过侯继续,“你就是儿媳妇迷!不问这那,只要是个女的,你就愿意。青稞黄稞挖篮子里就是菜。”

弟兄间出了这档子事,侯大川很是烦恼,生气。也怪自己不怎么回家长住,走马灯一样冒个影就走,光看表面了,内里没有摸清。今天先是大刚不对,尤其那句话,什么绿帽子压歪头了,这不是扯淡嘛,这不是侮辱人嘛。别说是没有,就是有,也不该你当哥哥当大伯哥说的,更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怎么能这样做呢?这样的事,别说大银了,换上谁,只要是堂堂男子汉,都咽不下去这口恶气!揍人都是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没有影儿的事,大刚他也没有这个胆量胡吣。无风不起浪,这不是一般性的问题,绝对是原则性问题,直接牵涉到封樱桃的名誉,牵涉到大银的脸面。没有事便罢,事情如果闹大了,大刚他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不是一件简单事,如何处理好,还须好好琢磨。

侯大川洗漱完毕躺床上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正瞪着两眼望房梁上燕子扒窝呢,只听见门“吱”一声开了,李素梅蹑手蹑脚走进来。侯大川伸手把电灯拉着,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哎哟喂,你没有睡着啊!吓死我了。”李素梅坐到床沿上,说道:“今天夜里就大利、大金值班,我们都回来了。”“谁这样安排的?”“大姐安排的,我跟着赞成的。大利说老父亲要七天出殡,如果都在那里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灵,恐怕谁都受不了。”“你们做的没有错,我支持。”“今天晚上,老二与老五打架了?”“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你不亏做老大,帮着弟弟隐瞒。”“不是隐瞒,是没有。”“瞒得了先生,瞒不了大夫。你晓得,我们都是懂得心理学的。”“你看出什么来了?”“老二的头破了,不需要我解释吧。另外我看见老五的脸色跟别人不一样,而且他还握住了拳头……”知道李素梅看出了破绽,侯大川不想跟她多啰嗦了。俗话说,言多有失,还有一句,家丑不可外扬。李素梅虽然不是外人,但毕竟是媳妇,不是姐妹,两口子再亲再近,那也赶不上一个娘的。媳妇不好可以更换,弟兄姊妹不好不能再找再换,于是催促她道:“你抓紧洗漱睡觉吧,我也困了。”“幸亏老母亲没有在那里,你们刚喝酒她就回来睡觉了,不然她知道了,还不得气死。”李素梅脱去鞋袜,去洗漱。侯大刚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说道:“南方人就是聪明,没治。我亏得大活干得勤,床上功夫硬,天天夜里折腾她。不然,她说不定怀疑我在外面有小二小三呢。”

次日一早,李素梅洗漱完毕要去守灵,侯大川道:“你去把大刚叫来,我有话问他。”李素梅瞅了瞅他,想说什么,但没有张口,就带上门走了。

侯大川刚起床洗漱完,侯大刚像败下阵来的伤兵一样来了,“大哥,你叫我?”侯大川拉椅子让他坐下,把门关上,低声问道:“我问你,你说封樱桃有外遇是不是真的,有没有事实?”侯大刚马上激动起来,道:“有!爱民亲眼看见的。”“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咱们镇上‘香再来’饭店。”“是吃饭还是开房?”“吃饭。后来是不是开房就不知道了。”侯大川生气了,批评他道:“你纯粹胡说八道!男女之间一块吃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不光一块吃饭,还骑一辆摩托车,樱桃坐后面还搂着那个男人的腰,喜得哈哈的,特别亲热。”“那个男人是谁?”“不远,咱庄上的。”“谁?”“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昨天晚上一块喝酒他也参加了。”“你说的是周庆祝?”“……”“说话呀!”“……嗯。”“就是周庆祝?”“嗯。”“就看见他们一块吃饭吗?”“还有……”“还有什么?”“还有他们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一块亲嘴。”“还有吗?”“没有了。”听了侯大刚的话,侯大川简直肚子都被他气炸了,拍着桌子骂道:“你真是混蛋,混蛋透顶!凭这一点儿事你就说老五绿帽子压歪头了。这算什么事,够不上强奸,也够不上通奸,最多是周庆祝调戏妇女。”“我也是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不过……”“不过什么?”“大银也太下作了!还天天跟周庆祝称兄道弟,一块吃喝,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他周庆祝什么东西,当了蚂蚁屎一样大的官,还在村里耀武扬威,我看见他起心里想揍他。咱是什么家庭,不说是干部家庭,起码也是革命家庭。你说说,大银跟他同流合污对吗?”“他跟周庆祝是不是同流合污,暂且不说,你昨天晚上揭他短就是不对。”“我不是揭他短,是提醒。尤其周庆祝在跟前,我也是给他敲警钟。”“不论是揭短还是提醒,当着那么多人,让老五下不来台,总是你的不对。”“你要这么说,那是我的不对。”“那你给大银赔礼道歉吧。”“给他赔礼道歉?亏你想得出来。他揍我就算完了?”“不完怎么着,你还想再去揍他?”“揍他不揍他,我现在没有考虑,等过了咱爸的丧事再说吧。”“你这是屁话!我不在家,你应该是老大,老大就应该有老大的样子,应该做出表率,应该保护好弟弟们。”“我就是保护他了,才得罪了他。我不止一次提醒他,不让他跟周庆祝来往,可他就是不听,得恩不报反而为仇了还。”“你先回去吧,我抽空找大银说说看。”“你说是说,让我给他赔礼道歉我绝不干。”

侯大刚拧着头气歪歪地走了,很不服气的样子。侯大川重把门关上,点燃一支烟抽着,满腹的心事,真是乱作了一团麻。自从侯大刚、侯大银跟他说了周庆祝、宋无谓的不是,他确实注意了这两个人,仔细观察了他们的一言一行。宋无谓倒没有什么,说话做事像是一个厚道人,周庆祝就不行了,没有正眼看过人,总是斜视,总是歪瞅,眼球转得比琉璃蛋还快,一眼就可以判断他是个心术不正之人。老二恨老五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弟媳妇跟别的男人一对一单独吃饭,除非是分别多年的同学朋友,或者是做生意的人洽谈业务,否则,很不正常。尤其是在地里劳动,抱一块亲吻,更不像话了。这事应该提醒大银知道,让他引起注意,不能让那对狗男女任其发展下去,否则后患无穷。但什么时候说呢?这是个难题,确实是个不小的难题。

“大哥,我快憋死了!”侯大川正愁眉不展想心事,侯大银突然推门进来了。

也许这是天意,想早不如赶巧。既然大银来了,不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兴许消除了弟兄间的误会,齐心合力把老父亲的丧事办好。

“你坐下说话吧。”侯大川起身把门关死,对侯大银谦让道。侯大银一屁股坐下来,没有说话,竟“呜呜”地痛哭起来,鼻涕掺和着泪水顺着脸颊哗哗地淌下来。侯大川理解他的心情。一个大男人,被别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绿帽子压歪了头,就是心胸再宽阔的人也容不了。他没有制止弟弟,任凭他哭够,把心里的郁闷、痛苦全部发泄出来。他续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吧,似乎哭完了,侯大银拿手绢擦干净眼泪和鼻涕,说道:“大哥,我也不说了,前后经过你都看见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吧。”侯大川没有直接回答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侯大银道:“刚才老二不是来你这里了吗,他怎么说的?”侯大川还是没有回答他,慢吞吞地道:“你消气了吗?”侯大银瞪起眼睛大声质问道:“大哥,你说我能消气吗!老二当面羞辱我,我如果能消气,那我太窝囊了,除非我不是人养的了!”

侯大川忽然心生一计,淡然地说道:“你别生气,你的心情我理解,老二确实做错了,伤害了你的自尊心。但你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再说了,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真是气出好歹,只能是你自己遭罪,别人分担不了一点儿。”看见他不说话,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便接着说道:“我正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侯大银道:“你问吧。”侯大川慢声细语地问道:“我听好多人说,那个周庆祝在咱们村里威信不高,到底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侯大银道:“肯定是老二告诉你的吧?”“不光是老二,还有许多人。他到底因为什么?我看周庆祝人还是不错的,没有大言语,很厚道的。”侯大银对老大没有警惕,拉闲呱似的说道:“他那人就那样,对人也厚道也不厚道。比如说,他对咱们的人就厚道就讲究,对外面的就不一定厚道了。”侯大川引诱他道:“你怎么知道他对外面的人不厚道?”侯大银回头看了看门是关死的,转过脸压低声音道:“两年前的冬天一个夜里,咱村里高家发生了一起大火,虽然没有烧死人,但家里东西全部烧完了,新建的房子也烧塌了。这火就是周庆祝干的。”“周庆祝跟高家有仇?”“没有。听说,他们两家老辈里还有交情呢。所以,公安局到现在都没有破案。”“那周庆祝为什么要放火烧高家呢?”“还不都是羡慕嫉妒恨惹的嘛。高家前几年搞板材加工发了大财,眼高鼻子洼了,对本村的人也不理不睬。”“你怎么知道的?”“你没有听说过‘小偷三年不打自招’的古语吗?我们一块喝酒,周庆祝亲口告诉我的。这事我谁都没有告诉,你千万别向外说,说了可了不得!高家的人能把他周家灭了。”看见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侯大川安慰他道:“你别生气了,回来我非批评老二不可,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侯大银很高兴,道:“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消了一半的气。老二他忒不是东西了,一点儿脸面不给我留。”侯大川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给你说的事你可不能跟外边的人说,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还不相信我?”“我肯定相信你,不相信你我就不说了。”“那不就行了。”

送走侯大银,侯大川把门关死,迅速拨通了手机,“喂,市公安局柳局长吗?我是人事局侯大川……”

头天晚上侯家兄弟打了架,闹得该商量的事没有商量完,但丧事是大事,不是小孩过家家,说踢就踢,说不玩就不玩了。没有人商量但事情该办的还需要办。于是,宋无谓自作主张把急需要办的事办了。他先找了侯家的跟侯大川没有出五服的族长侯振远,把五服以内的全部亲戚拉出了清单,让周庆祝派男劳力去挨家送信,说明了侯继续五天火化,七天出殡。之后,他又按五服的亲戚估计出来吊孝的人数,计算出需要破孝的布匹,包括孝帽子、孝褂子、孝鞋以及闺女婿、侄女婿、孙侄女婿、外甥女婿的系腰等等,都算计好了,原来的十匹布根本不够,便打发侯思源再去县城里购买五匹,并反复交代侯思源道:“别忘了,要批发价。再跟店主讲明,咱是丧事,用不了退给他。”

打发走侯思源,宋无谓又安排人去西乡里请吹响和戏班,并叮嘱要去的人一定打着他的旗号,都是熟人,那样价格能压低。然后紧赶慢赶,带了一帮人到临近村里租赁了摆酒席用的成套的餐具酒具以及搭棚用的雨布等。雨布虽然暂时用不着,那也得租好了,预备着,谁知道老天爷啥时候下雨。一切都忙完了,才说坐下来抽烟喝茶休息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天天几十口子吃饭是个大事呀!对了,光买烟了,还没有买酒呢。你看我这脑子,被驴踢了咋的。”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一边叫人拿了两盒好烟去村东头请厨师上桌。酒是大事,必须跟事主商量。到丧屋里问李素梅,说侯大川在老院里西屋正睡觉呢,一路小跑去了老院。

宋无谓到了老院门口,看见侯大银从院子里出来,脸色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看,很平静的,没事似的,不禁在心里佩服道:“乖儿,你心量真宽,都被老二羞辱成那样子,你还能迈着四方步走路,你忒厉害了你。”没工夫跟侯大银说话,仅仅点了点头,就想推门进屋,谁知道门被反锁了,敲了半天,门才被打开。

侯大川看见宋无谓,忙拿出香烟递给他一支,并拿打火机帮他点着,客气道:“宋主任,您费心了。”“咱爷们就不用老客气了,我有急事跟你商量。”宋无谓抽着烟,掏出手绢擦去脸上脖子上的汗,说道:“今天恐怕就有来哭丧吊孝的,我已经打发人去村东头请厨师了,但酒还没有买呢。”侯大川说道:“宋主任,这事就全权委托给您吧,我也不懂。但我的意见是,酒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孬,您在咱村里经常问事,您看着,一定比以前别人家的要好一些。”“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有谱了。”宋无谓说完话就转身走了。侯大川也跟着出来,自言自语道:“你看这个人,多么负责任,说他人品不好,我是不相信。”

宋无谓到了侯大刚院里,瞅了瞅,没有看见厨师,生气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办事,真是瞎糊弄!叫他请厨师,都一小时了还没有见人影。”自己跟自己念叨完,在凉影里找两块砖垫屁股下面坐下歇着,从后屁股裤子口袋里掏出个手心大的小本本,翻开找出一个电话号码,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杜老板吗,我是无谓,你抓紧给我送二十箱啤酒、十箱白酒……对对,啤酒还是要雪花的,白酒要稻花香的。你看看,这不是人家家庭条件好嘛,大儿子在徐淮当一把一的局长,下面四个儿子也都能挣钱……价格还是跟原来一样,批发价再打九五折……那是的,多少得让你挣点儿,哪能让你白跑腿,咱弟兄谁跟谁……对对对,先送二十箱啤酒、十箱白酒,不够再续,多退少补……对,事主侯大刚,你直接安排人送到侯大刚家里。好好好,就这么说吧。”

打完电话,就看见几个男人拎着几口大锅、刀具、围裙过来了,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秃头败顶,光着膀子,挺着肚子,脸痄腮一样浑圆浑圆的。宋无谓迎上他们,问道:“你们怎么才来?”胖子道:“放心吧,耽误不了中午饭。”“先说好了,都是一个村的,开刀礼就免了。”“看你说的,我们连洗手擦脸的毛巾都自己带来了。继续老爷是好人,不是他当支书,还生不了我呢,我咋能要他们家的开刀礼。”“那你们抓紧忙吧。”“厨房设在哪里?”“就在大刚家院里,原来的菜园地,都打扫干净了,就等着你们埋锅造饭了。”“油盐酱醋菜都备了吗?”“这不是等你嘛。你赶快开出菜单,打发人买去。”“不用买,我开出来单子,让镇上的老独头一车送来就是了,还不要付钱,用多少最后一起结账。”“那更好。”“一桌的标准定了吗?”“事主说了,比以前咱村上的规格略好一些,不要超得太高就中。”“正席、散席都是这样?”“是的。”“好嘞。”胖子几个人进了侯大刚家的院子。

宋无谓掏出已经皱巴得不成样子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唇上,用打火机点着,慢慢地抽着,忽然看见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走了来,手里还拿着毛笔墨汁,他赶紧迎了过去,客气地道:“老陈哥,你来得正好,正打算叫您去呢。”老陈头道:“叫啥,不叫我也得来。跟继续哥我们是几十年的棋友。我约莫着今天得有吊孝烧纸的了,就赶过来了。”“张会计呢?”“我跟他说了,他应该马上就到。”“你们俩是老搭档了,账房礼薄周围十里八村没有比的。”“不行了,老了,到底是年龄不饶人,现在拿笔,时间稍长一点儿手就抖了。”“还是您有功底,现在的年轻人毛笔字写得跟天书一样,比您差远了。”“我估计侯家的客人一定多,目前我们两个老家伙先应付着,到发丧出殡那天,你得找两个年轻人帮着。”“你别操心了,到时候我一定安排。”“账房设在哪里?”“你先去东屋吧,那里有空。”

看见老陈头走了,宋无谓一屁股坐到原来的砖头上,长出一口气,道:“我的个娘哎,总理丧事可不是个轻巧活儿,不累死你也就留口气。”

宋无谓屁股还没有暖热砖头,侯春雪、侯春琳姊妹两个风风火火地走了来。侯春雪是个胖子,圆脸圆腿圆肚子,人也白生,一身的富态。穿的也干净,也阔气,衣服都是真丝的,走起路来步履如飞,既凉快又体面。侯春琳就差些,虽然脸型眉眼跟侯春雪几乎一样,但她黑瘦,衣服也是化纤的,硬邦邦的,还打了许多的褶。个子显得很高,但跟侯春雪站一块,两人一平齐,分不出谁高谁矮。侯春雪问道:“无谓叔,折耗怎么扎的?俺姊妹都不懂。”宋无谓又换了一支烟抽着,道:“那随便你们的心了,想让你爹风光你就多扎几样,不想那就少扎几样,牛啦马啦,姿姿妮姿姿小什么的,也能说得过去。”“看您说的,俺当然想让俺爹风光喽。老人家风光一辈子,老了不更得风光地走。”“那你们就多扎几样,冰箱、彩电、空调不能缺,轿车、洋房不能少,还得扎两个秘书两个佣人。”“哎哟,还真不老少呢。”“那是。你爹阳间里是干部,你不想让他在阴间里当更高级的官?”“想,当然想。”侯春琳突然插嘴道:“无谓叔,你别瞎唧唧了,那都是迷信,俺不信。”宋无谓道:“我刚才不是说了,随便你。”侯春雪对侯春琳道:“什么迷信不迷信,该扎的全部扎,不为咱爹阴曹地府里享受,也得为咱侯家的面子,让外观的看看,咱爹走得多风光。”侯春琳道:“有什么风光的,扎那么多的花里胡哨,不当吃不当喝不当用,到头来还不都烧了。”“看你这话说的。扎折耗,送盘缠,也不是咱一家兴的,也不是一个朝代定的,你说不扎就不扎了,你就不怕人家笑话!”“谁爱笑话谁笑话,反正我就随便扎几样。”“你怎么能这样!扎折耗不分你的我的,是咱当闺女连在一块的。”“那你扎吧。”“我扎可以,但花的钱咱得平均摊。”“别说我没有钱,就是有钱我也不办这冤枉事。”“我的娘啊,你怎么胡搅蛮缠起来了……”“我不是胡搅蛮缠,我是不迷信,你懂不!”“哟哟哟,你当是你大哥,当了局长大干部?你一个穷老百姓,大字不认识一筐头子,还一口一个不迷信,你真够丢人现眼的。”“我穷老百姓咋啦,没有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用你的,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怎么骂人你!”“我骂你什么了?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放屁。”“你放屁!”“你放虚屁!”“你放驴屁!”“……”本来闲说话的,怎么就吵起来了,眼看还要打架。宋无谓把抽剩的烟头往地上拧灭,赶紧起来把她姊妹拉开,劝说道:“怎么火都长在头上呢!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的姊妹,什么话不能耐着性子说,非要吵吵。”

听见她们争吵,侯大刚家院子里的人都跑了来,薛英也在里面。看见两个闺女吵架,她是气不打一处来,照屁股一人一巴掌,骂道:“你们这些作死鬼,什么时候都不让我省心!你爹还躺在灵床上,哪怕有天大的事,你们也不能吵啊。”几个妇女不由分说,把侯春雪、侯春琳拉开。薛英吩咐道:“素梅,你把春雪拉丧屋里去,除了屙屎尿尿,不要让她出门。春琳,你跟我去老院。”看见母亲生气了,周围又是一圈的人,侯春雪、侯春琳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都变得乖巧了,犯错误的孩子一样任凭别人摆布。

薛英是个明白人,毕竟年龄大了,经得多识得广看得透,两个女儿一吵架,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的人,但凡吵架斗殴,大部分都是因为钱的事。当然了,当官的也有吵架的,那百分之百是因为权。不因为钱不因为权,吵架斗殴,纯粹是吃饱撑的。

薛英把侯春琳拉进自己的屋里,从床头席子底下拿出她那个小布包,取出一叠钱,掖到侯春琳裤兜里,语重心长地说:“乖儿,娘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艰难,平时我也没有少帮衬你,有什么困难你跟你娘我说就是喽,何必当着那么多的人大吵大闹。”侯春琳不说话,眼泪啪嗒。薛英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因为扎折耗的事吵的。你大姐跟你爹是一个脾气,都好要脸面,哪怕家里光腚睡凉席,在外面也得打肿脸充胖子。一人一个秉性,你就依了她就是了,没有钱我给你。”

娘俩正说话,李素梅推门进来。薛英望见她,问道:“大熊妮子没有事了吧?”李素梅回道:“没得事了。但她还是坚持要多扎什么什么……就是要给老爸烧的那个什么玩意……”“折耗。”“对对对,是折耗。”“你看看你,南方人说话就是不知道深浅,还什么玩意,难听死了。”“对不起了娘,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那折耗。”“你来有什么事?”“我是来找大川的。他们局里来了几个人,给老爸吊孝的。”“他是不是在西屋睡觉了?”“西屋里没有他。”“你不能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那就不知道了。”“这人,招呼不打就……真让人好着急。”“没有事,他那么大的人了,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