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二月。正是春风吹过,万物复苏的时节。
王猛已上任一月有余,一切事务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大秦正开始向着他所计划的方向前进着。
虽然只是表面上的,但他还是感到十分欣慰。因为这次苻坚给了他足够的支持,他所有的建议,都被一一采纳,并有效的实施。
尽管有时候他觉得并没有达到自己理想的状态,但是他明白,只要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么一切都终将会得到改善,一步步走向自己预定的轨道。
他知道苻坚一定面临着极大的阻力,但是却从没有把阻力放在自己面前。苻坚一直在默默承受,他相信王猛。
本来改革就要一步一步的推行下去,一切都会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却突然发生了变故,一个足以改变王猛计划的变故。
由于有苻坚作为后盾,改革并没有受到贵族大臣的阻挠。这次的变故发生在遥远的大秦边境,发生在刚刚归附大秦不久的上党郡。
这上党郡本来在燕灭冉魏之后,便属于燕国管辖。当时虽然离燕国都城龙城较远,又与秦、晋接壤,属于战事频发之地。但燕国还是派出了段刚前往就任太守,以向外宣示自己对上党的主权。
可是那段刚到任不久,便被上党当地的豪强冯鸯率领百姓给赶了出去。赶走了段刚,冯鸯理所当然的坐上了太守的位子。
但是他这个官位没有任何一方认可,而当时被认为正统的晋,又占领了洛阳,所以冯鸯便派出使者向晋称臣,想要得到晋廷的承认。
而当时的晋室对中原来降之人,是来者不拒,冯鸯的愿望很快便得到了满足。
然而得到了晋室的认可,并不代表他就十分安全,上党这兵家必争之地,无疑一直给冯鸯带来麻烦。
第一个便是一直想要兼并冀州的并州刺史张平,面对张平的实力,冯鸯自知不是敌手,不做抵抗便依附在了张平的麾下,才得以继续做这上党的太守。
可是太平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冯鸯又遇到新的麻烦。燕国已经用了一年的时间喘过气来了,慕容俊雄心不灭,仍然准备继续扩张,去实现他的宏图伟业。曾经属于自己,又背叛自己的上党郡自然成了慕容俊的目标。
冯鸯以一郡之力,如何敌得过燕国。就连他现在依附的张平,也早已经暗地里向燕国投降。他又如何能守得住呢?所以他又一次的选择了投降。
当冯鸯向燕国投降的时候,就有人向慕容俊建议,说冯鸯首鼠两端,不可再以为上党太守。可是慕容俊认为,冯鸯虽然遇人则降,但实则是为了保全境内百姓,也可称为良吏。
况且冯鸯在上党的人望很高,一时间难以找到可以代替他的人。就算找打了,说不定也像上次段刚一样,被冯鸯带人给赶出上党。现在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得到冯鸯的归顺,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冯鸯算是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可是上天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他这一生,注定难以得到安宁。
张平自以为势力已经足够大了,野心也开始逐渐膨胀。竟然开始公然向秦国挑衅,引来秦国的大军。
冯鸯感觉到了危险,他知道张平不一定是秦国的对手。而自己却谁都不想得罪,他不能让秦国以为自己是张平的党羽,把战火引导上党。所以他做出了一个选择,秘密的派出使节向秦国投降。
苻坚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当即便将上党太守的印玺交给使者,让他带回给冯鸯。
本来双方都十分有默契,对冯鸯投降的事都保守着秘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燕国竟然还是得知了冯鸯接受秦国册封的消息。
慕容俊勃然大怒,暗暗后悔当初不听从臣子的建议,将冯鸯给灭了,导致最终出了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燕国国力强盛,国中有百万劲旅可用。慕容俊正想试试兵锋,看看自己的军队是不是兵锋所指,尽皆披靡。
于是他派出司徒、上庸王慕容评率兵前往征讨,要让冯鸯尝尝背叛自己的后果,给天下人以敬戒。
燕国刚刚出军,王猛便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知道一场战事即将到来,现在首要的事情已经不是改革,而是消除外患。只有外患消除,自己在国中的改革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本来冯鸯前来投靠的时候,王猛是持反对意见的。他知道冯鸯这个人靠不住,现在虽然说是归顺了大秦,但保不齐哪一天又会背叛大秦。
可是先再燕国出兵了,已经不会再给冯鸯留后路,慕容评这次就是带着灭掉冯鸯的命令去的,冯鸯只能依靠大秦了。如果冯鸯再惹怒大秦,那么他就完全没有了生机,没有了机会。
王猛得到这个消息,不敢迟疑,便前去向苻坚禀报,他想知道苻坚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知道了苻坚的想法,他才好向苻坚提出自己的建议。
王猛来到宣政殿,苻坚依旧是那么勤政,从不贪图享乐,荒废政务。虽然才半年,但是有一个好的开始,才会让人产生好的期望。
王猛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宫殿,向苻坚施礼道:“臣叩见陛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苻坚对于王猛的欣赏,已经不止于才华,他对王猛的能力有了初步的肯定,王猛并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他知道王猛一般不会在没有大事的时候前来找自己,这一次一定又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是有了什么需要自己拍板,才能实施的建议。
苻坚问道:“景略前来见朕,可有要事禀告?”
苻坚已经习惯叫王猛的字,这是对王猛的尊敬与信任的表现。王猛当然能够领会,他很感激上苍,能够让自己遇到这样的君主。
王猛拱手道:“臣刚得知消息,燕主慕容俊派兵大举进攻上党,特来禀告陛下。”
苻坚本来王猛还有下文,但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到一点声音。王猛恭敬的站着下面,一动不动,低着头,完全就是在等着苻坚发话。
苻坚开口了,他问道:“冯鸯刚以上党来降,如今遭慕容俊寇略,朕当发兵前往解围么?”
王猛知道苻坚会把这个问题最终抛向自己,他说道:“臣以为不可。”
苻坚似乎有些惊讶,问道:“景略何出此言,冯鸯归秦,而朕不救。将何以招天下之人?”
王猛说道:“陛下请听臣一言。冯鸯虽然归秦,但实则是首鼠两端之人。冯鸯无信,天下皆知,此不必救者一。”
王猛看看苻坚的神情,又道:“慕容俊携百胜之余威,出邺都以讨冯鸯,道路日达,兵精将强,此必破之势。而大秦若欲救上党,千里奔袭,士马疲敝,将何与之交战?此不必救者二。”
苻坚听王猛说完,心里其实已经暗暗同意。虽然王猛没有明说现在秦军不是燕军的对手,但是他心里清楚,现在的燕国国势正盛,的确不是大秦可以比得了的。
苻坚问道:“那既然不必去救冯鸯,景略所为何来?”
王猛道:“臣来正是想向陛下献策,说这不必救冯鸯的第三个理由。”
苻坚笑了,他知道王猛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他配合道:“哦?景略快说来听听。”
王猛道:“此次燕国举兵讨伐冯鸯,其实也正是我大秦出兵讨伐张平的好时机。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邓将军训练骁勇军应该已经初见成效,可以用来对付张平了。而且现在有燕军牵制着并州东境,张平如何能挡得住我大秦的进攻呢?”
苻坚再一次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王猛的建议确实十分正确,现在如果自己出兵去救冯鸯,最终有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攻打张平的话,大秦至少可以借此取得一些地方的实际控制权。现在大秦的力量还不大,很需要扩充自己的地盘。而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能够放过呢!
苻坚笑道:“景略算是替朕解决了心头之患。好,传旨下去,明日文武百官叫大起,商议出军之事。”
张平反叛的确一直都在苻坚的心里像个疙瘩,不,准确的说,像个毒瘤,它一直消耗着大秦的国力,让苻坚备受其害,却又只能忍。现在机会来了,他当然不会错过。
他可能不是个有远见的君主,但却十分果断,只要认为正确,就绝对不会犹豫。
王猛本来已经想就此告退,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苻坚又道:“景略啊,陪朕去看一看骁勇军吧,朕想看看他们训练的成果。”
王猛不知道苻坚是担心还是想起了什么,怎么突然要去看骁勇军呢?他回道:“臣尊旨。”
本来应该带着一大队随从的苻坚,却和王猛两人单骑出了城。
苻坚正值弱冠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喜欢骑在马背上驰骋的感觉,他觉得那样才能算是个英雄,而他从来就是自诩为英雄。
他不想在自己的国都,还带着无数侍卫,去见自己最信任的军队。他要给将士们以尊重,这样他们才会为自己拼命。
他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去拼命,总得为了点什么,而他给将士们的事荣誉,一种让人可以为之舍弃性命的东西。
王猛不禁对苻坚产生了一种不同于臣对君的尊敬,不只是形式上的尊敬。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欣赏,一种敬佩。
他们骑着马奔上了一座山头,那里可以清楚的看见邓羌的军营。他们只是不想打扰到士兵,只是想看到士兵训练最真实的情况。
极目眺望,他们不禁都有些失望,因为邓羌训练士兵似乎并没有什么新意。苻坚和王猛似乎都在思考自己当初是不是看错了邓羌!
就在他们摇头叹息的时候,他们两人的眼睛似乎突然间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然后他们俩就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抬了起来。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抓获,但是却不知道是落入了谁的手里。他们不敢呼叫,因为若是有人知道了那年轻人便是秦国的君主,谁也不会放他一条生路,他们不敢冒险。
两人在抓自己的人的肩背上备受颠簸,几乎快要呕吐,但是他们忍住了,因为他们如果呕吐了,那么那些脏东西可能全会糊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宁愿咽回去,也不愿变得臭烘烘的。
还好没过多久,颠簸就停止了。然后便听到了一个声音:“禀告将军,就是这两个窥视军营,他们的马都是极品的好马,小的已经送到马厩了。”
苻坚和王猛闻言,顿时大惊,‘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两人疑惑的时候,那将军开口了,他带着笑意说道:“把麻袋取下,让本将军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来窥视军营。”
他们俩更吃惊了,这赫然是邓羌的声音!但是也终于放下了心,还好遇到的不是歹人。
等士兵将麻袋取下的时候,本来手中端着酒碗的邓羌一下子吓呆了。酒碗落地,发出叮当的脆响。
邓羌赶紧走过去,跪在地下,不停叩头道:“罪臣该死,不知陛下驾到,冒犯了圣驾。罪臣该死……”
那些本来还得意洋洋的士兵一听自己抓了陛下,顿时也给吓傻了,都一个劲的跪在地上叩头。
苻坚见状,突然哈哈大笑,走到本是邓羌的位子上,正襟坐下。笑道:“不知者不罪,将军请起。”
邓羌当然赶紧领情,叩头道:“谢陛下恕臣之罪。”然后站起来侍立一旁。
苻坚见那些士兵还是战战兢兢的跪在下面,说道:“都起来吧,朕不怪你们。”
一个士兵道:“谢……谢陛……陛下。”然后才有些颤抖的站起身来。
苻坚见状,知道这些士兵害怕自己发怒诛杀,也不再追责。反而笑着问道:“将军怎知我二人在远处窥视?”
邓羌道:“陛下命臣在此练兵,臣带兵入驻第一天便将这里的地形摸熟,然后向各处派出暗哨,以防敌人窥视。”
看看苻坚的神情,又道:“刚才有士兵禀报说有两人向军营方向过来,臣误以为是有人要来窥视练兵之法。便通知各将佐,让他们用以前军营的旧法训练,用以迷惑。然后又命人将那两人擒来,想要审问。哪知是陛下和王大人来了,还请陛下恕罪。”
苻坚闻言,和王猛对视一眼,突然笑道:“好,好。邓将军实乃我大秦良将,朕没有看错,今日这军营朕算是来对了。有将军在,朕何愁天下不可取。哈哈……”
邓羌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满脸疑惑的望着王猛。
王猛小声说道:“陛下将要对张平用兵,今日特来检验将军练兵成果,想来陛下对将军带兵应该是甚为满意的。哈哈……”
邓羌这才明白过来,又跪下道:“臣愿为先锋,替陛下荡平贼寇。”
苻坚道:“好,好,好。”
苻坚说了这三个字,突然便起身,向营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