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两军终于结束了激烈的交战,桓温趁着夜色降临,再一次帅军南逃而去。
只是这一次南逃,就没有从枋头撤退那么从容了,简直已可以说是狼狈。
他现在已是五十几岁的老人,还要策马奔波,忍受那剧烈的颠簸之苦。
一时间,桓温的心里惭念丛生,这次伐燕,他不是没有机会,不是不能如愿,只是他没有抓住,不敢冒险,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处境。
连续策马逃遁了两三个时辰,桓温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他感觉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烂了,而似乎他的身后,并没有燕军追来。
桓温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缰绳猛地拉住,使奔驰的骏马停了下来。
然后,他便精疲力竭的从马背上翻落,倒在地上。
桓温摔落马下,可是惊着了不少人,他身旁的侍卫、将军,俱都连忙勒马,翻身下来,朝桓温那里奔去。
只听他们嘴里喊道:“大司马!……大司马!”
最先跑到桓温身旁的,便是紧随桓温之后的桓冲,只见他用右手托起桓温的后颈,嘴里唤道:“大哥,醒醒……大哥,醒醒。”
桓冲这几声刚叫出来,那些侍从、将军也都赶了过来,在一旁问着桓冲道:“大司马怎么了?”
桓冲看着桓温那苍白的脸庞,突然间静泣不成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大……大司马他……他……”
话未说出,竟小声哭了起来。
这倒不是桓冲经不起事,以为桓温就此丧命,而是他突然想起了桓温一路发疯的逃命,竟已耗尽了体力,心中一阵酸恸,伤感而泣。
就在桓冲开始抽泣的时候,众人以为桓温出了什么事,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也都在一旁哭了起来。
桓冲见状,连忙止住哭声,抬头问道:“你们哭什么?”
一人疑惑的看着桓冲,问道:“大司马不是已经……”
桓冲听到一半,便知那人要说的是什么,连忙打断道:“住嘴,大司马只是昏迷,并没有什么大碍。”
众人一听,果然都止住了哭声,静静候在一旁。
突然,桓温慢慢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他眼前的桓冲,当即开口问道:“冲弟,慕容垂追来了吗?”
听桓温这么一问,桓冲便知桓温意识还是清醒,应该只是太过劳累,这才从马背上跌落。
桓冲道:“东涧一战之后,燕军并未追来,现在应该安全了。”
桓温闻言,语气虚弱的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命大军不要停止赶路,咱们得快速离开燕境,不然总是不安全!”
桓冲有些哽咽道:“燕军看样子不会追来了,大哥身子这样虚弱,不如就地扎营,等明日再走。”
桓温突然提高音量道:“不可!决不能停下,之前就是我们每夜必宿,才让慕容垂追了上来,现在一刻也不能停留。”
桓冲见桓温如此担心,看来东涧遇袭,对他造成的影响非常大,简直已留下了阴影。
桓冲道:“一切听大哥的。”
说完,桓冲便下令道:“传大司马令,大军继续前行,不准停留。”
桓温听到桓冲传下军令,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安静的躺在桓冲的怀里,似乎要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一日的血战,加上半夜的奔波,实在不是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他太需要休息,已顾不得选地方,就在桓冲的怀里睡了下去。
桓温闭上眼睛,鼻孔轻轻的出着气,均匀的呼吸,慢慢的放松着躯体。
桓冲知道桓温睡着了,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丝毫不动。
周围的众人见桓温无力的躺在桓冲怀中,以为又出了什么状况,进前问道:“大司马这是怎么……”
桓冲闻声,连忙将左手食指放在嘴唇边,做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嘘!让大司马好好歇息一会儿,他太累了,你们都去赶路吧,这里有我陪着就行。”
众人闻言,不敢再扰,一一起身,退回自己住马之处,骑上骏马,慢慢的跟着队伍,继续前进。
约过了半个时辰,桓温再一次辗转醒来,见桓冲还是像刚才那样抱着自己,周围有几名士兵举着火把。
经过半个时辰的歇息,桓温的精力总算是恢复了些,他慢慢从桓冲怀里起来,借着火光,桓温看见桓冲脸上有一股坚毅的神情,让桓温感觉到无限的温暖。
桓温对桓冲说道:“冲弟,你在此守候了多久了?累不累?”
桓冲道:“才半个时辰,大哥还可以再歇会儿。”
桓温叹道:“看来我真是老了,精力也越来越不够了,大军呢?”
桓冲道:“都听大哥的吩咐,在前面赶路。”
桓温点点头,他已经想起了他之前对桓冲说过的话。
桓温道:“走吧,咱们也该去追赶他们了。”
桓冲有些犹豫,他知道桓温的身子并没有歇息好,他并不能再承受一路的颠簸了。
桓温似乎看出了桓冲的难处,说道:“走吧,我的身子,我还算清楚,这么点路,没问题的。”
说着,桓温已经翻身上马,等着桓冲。
桓冲见状,自然不再说什么,也当即上马,随桓温一起,朝大军走去。
时值深秋,夜风萧瑟,使人心生寒意,而桓温此刻,正是百感交集,被这秋风一吹,更是心神俱伤,一时间竟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一次不仅无功而返,还大损兵将,回到朝中,必定威望顿减,他所谋划的大事,也将从此成为梦幻泡影。
他恨,他叹,但终究不能改变这一切,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弥补这一切的办法,但最终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自此一败之后,他已无力再举,朝中重臣,特别是王、谢之徒,更不会支持他再举。
他又想到了郗超,这个足智多谋,屡屡建言,而自己却没有采纳的人,既然郗超在伐燕之前,便有如此的见地,对形式的判断,没有出过丝毫差错,那么此后,他是不是也已经想到了些什么。
天逐渐的亮了,桓温和桓冲也终于追上了先他们一步而走的大军,他们正就地埋锅造饭,准备这一天的吃食。
桓温终于停了下来,用过饭后,桓温便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桓温问道:“据说秦兵要来,怎么现在还未闻消息。”
桓冲道:“据报,秦军自洛阳至颖川,若不出所料,现在秦军应正与袁豫州交战。”
桓温听到袁豫州三个字,不禁怒火中烧,要不是袁真无能,不能攻克石门,他又怎会有如今的境遇,他的伐燕大计怎会失败。
桓温强压怒火,说的:“袁真?最近可有他的消息传来?”
桓冲道:“袁豫州可能尚不知我军已撤,现在仍在石门,要不要派兵告知袁豫州,让他退守谯、梁。”
桓温道:“让他再与燕军纠缠一会儿,暂时不要告诉他。”
桓温想着这一次北伐失败,全怪袁真,袁真的死活,他已不想再管,就这样让袁真丧命燕军之手,也算是他赎罪了吧。
可是桓温哪里知道,袁真在久攻石门不下之后,便一连派出十余名哨骑,前去枋头,申明情形,请求放弃强攻石门,别开他途运粮。
就在几日前,袁真接到哨骑回报,说枋头早已没了大军人影,大军多半已经撤军。
袁真得知消息,刚开始还不信,可是哨骑接连回报,都是一样的话语,袁真大惊之下,不得不信,心想大军既已撤离枋头,恐怕大势已去,再攻石门,实为不智之举,于是当夜,袁真便帅军后撤至梁国,想要守住自己好不容易攻下的谯、梁二郡。
而另一面,自东涧大胜之后,慕容垂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就地驻扎襄邑,他准备回过头来,解决桓温留下来的残余势力,收复被晋军攻下的燕国的领土,还有处理掉桓温入燕之后,举兵反叛燕国的叛臣贼子。
其中便以前兖州刺史孙元、高平太守徐藩首当其冲。
自桓温从枋头撤军之后,留守武阳的孙元可谓是后知后觉,完完全全被桓温给欺骗了,他还做着重当兖州刺史的美梦。
可是当他得知桓温撤军却不带上他的时候,他不禁暴跳如雷,指着南方怒骂道:“好你个桓温,本以为你有雄才伟略,一世之雄,能平定中原,恢复神州,谁曾想你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兵锋未交,便有如鼠窜一般逃遁而去,将我等抛弃于此,我孙元真是瞎了眼,才会带着全族人来投靠于你!”
骂上一骂,只能逞一时口头之快,并不能解决孙元当下所面对的问题。
桓温走了,他孤立于燕国之内,他的下场,根本不用想,便可以得知,可是他不甘心,他要做最后一搏。
于是孙元利用自己手下的武装,就地布防,固守武阳,只望能撑一时。
孙元把守武阳半月过去,燕军竟然没有来攻,不禁让孙元有些沾沾自喜,以为逃过一劫,然而他哪里知道,慕容垂此前一心要追桓温大军,根本没有心情去顾他,所以没有派人去攻。
可是现在不同了,桓温已退,对大燕已经不再构成威胁,慕容垂可以转过头来,对付那些小股势力。
慕容垂驻军襄邑之后,当即派出左卫将军孟高领五千精兵前往武阳,进攻孙元,又派出染干津和奚罗腾分别领兵,沿清水收复各失陷郡县,最后,又加派一万兵马给慕容德,让他带回石门,与袁真决战,并趁势收回谯、梁二郡。
而另一面,邓羌和苟池率领的两万大军,自出了颖川之后,便以日行百里的速度赶往谯郡,现在离谯郡,已不过半日的路程。
桓温撤军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邓羌和苟池的耳中,他俩奉旨来援,却到了桓温撤军之时,都还没有与之交手,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邓羌和苟池几经商议,终于决定了攻击谯郡,因为谯郡与晋境相连,晋军必定不肯轻易放弃谯郡,必定会派兵固守。
只要他二人帮燕国夺回了谯郡,那便是大功一件,足以抵得上虎牢关以西之地了。
当夜,邓羌和苟池帅军来到谯郡境内,现在天色已晚,他们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在谯县县城以西驻扎,等明日再攻。
当夜,邓羌来到苟池帐中,与他商议道:“明日攻城之战,我有一计,可令晋军一战而溃。”
苟池知道邓羌的威名,对他的话自然不会多加质疑,可是晋军攻下攻下谯郡已然数月,驻守谯县也是许久,城守必然十分坚固,要想一战击溃晋军,实在不是什么易事。
而看到邓羌如此自信,苟池不禁问道:“敢问将军有何良计?”
邓羌道:“我意明日我率军两千,前去挑战,而将军帅军伏于城外,晋军见我众少,必引军来战,到时我故作不敌,率军后撤,晋军必率军来追,到时将军伺机而发,必可大破敌军。”
苟池听邓羌说完,心想此战他完全无需冒险,坐得大利,何乐而不为,于是与邓羌约定,明日伏于城外十里之处,待邓羌引晋军前来。
第二日,邓羌如约带着两千士兵来到谯县城下,刚到不久,便开始在城下开骂,语言之恶毒,简直不堪入耳,听得那晋军守将怒火难耐,见邓羌手下不过两千兵马,当即带了四千精兵,出城应战。
一个小小的谯县,不过是谯郡七县之一,只是因为谯县是谯郡治所所在,守军较多,但统共也就五千人马,现在四千人出城应战,城中留守,不过千人而已。
邓羌名将之名,并非虚得,虽然明明要引晋军至埋伏之地,但他却不是一见晋军便撒腿就跑,而是率军与晋军大杀十个来回,最后才假装不敌,率军狼狈后撤。
晋军见敌军先是力战,在后确实不敌,丝毫没有怀疑敌军这是疑兵,当即率军去追,可是他们哪里想到,这一去,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
苟池在道旁埋伏了整整一万多大军,要想解决这几千晋军,还不是手到擒来,不到两个时辰,晋军大败,晋将带着十余人狼狈逃回,当即紧闭城门,向袁真请救,然后严守待援。
邓羌和苟池哪里能让他们如愿,当即帅军猛攻,晋军主力已丧,根本无力守城,不过两三个时辰,城门告破,邓羌和苟池进入谯县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