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是什么时候拿了新的筷子回来坐在自己身边的，赵清欢根本没有注意。林向阳依旧不紧不慢地吃饭，旁边电视里女主角与男主角的冲突一触即发，赵清欢身陷囹圄，完全脱离了这场看似平常的饭局。
“欢欢？”刘放轻声唤着。
赵清欢猛然一个冷战回过神，表情僵硬地笑笑，低头吃饭。
“刚说到哪里了？”刘放夹了块鸡肉放在赵清欢碗里。
林向阳放下筷子擦擦嘴，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说到林禹松，我怀疑是他买通了咱们的人。”
刘放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只知道林老是师父的老朋友，两人曾经一起学的厨艺。他后来转做商人，赚了很多钱，怎么会有心思陷害师父？”
赵清欢默默扒饭，却是没敢碰碗沿那块刘放夹来的鸡肉。
“你们只知林禹松和师父是同门，可是有件事恐怕你们都不知道，”林向阳两手撑在膝盖上，“当年，林禹松和师父，是情敌。”
赵清欢愣住。
林向阳补充道：“表姑所在的黄梅戏艺术团当年有一场巡演，自然少不了北京。就是在那个时候，师父和林禹松遇见了顾容。”
年代久远，那时候的爱情往往比现在要单纯简单。年轻气盛的赵志平和林禹松师出同门，更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人当年在拜师之前都是穷的叮当响的小毛头，自然没什么多余的钱去听黄梅戏这种高雅的文艺表演。他们遇见顾容，是在北京巡演第一场散场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赵志平和林禹松同在一家饭馆的后厨打工。而这家饭馆恰巧在剧场附近，自然承接了那里演艺人员的盒饭业务。两人做好饭菜，打包得当之后亲自送往剧场后台，就这么赚上几个辛苦钱。可那一晚，他们两人按照平日的标准将盒饭送往剧场，却是被艺术团的团长挑了刺。
“你们这米饭又干又硬，而且这盒饭连口汤都不给配。我们这些演员都是靠嗓子吃饭的，这北京又干又燥，要是谁不小心上了火哑了嗓子，你们给负责吗！？”
赵志平低头无言继续分发盒饭，倒是林禹松站出来理论：“你们给的餐标向来都是这样，我们店里粮票有限，要想加汤，那就每天多加五毛钱！”
“五毛钱！？五毛钱能买好几斤大米了，你们的汤是金子熬的啊！”团长扬手推了一把林禹松。
这边的赵志平一把丢下手中的盒饭，转身拎起团长的衣领，作势就要抬起拳头。
“哎！”一声轻柔的呼唤制止了赵志平的动作，扎着麻花辫的顾容站起身，轻轻拉了一把赵志平，随后扶起团长，这才转身盯着赵志平开口，那嗓音如同百灵鸟唱曲儿，听得赵志平浑身汗毛直立。
“给，这是五毛钱，明天给我们加汤，到时候我好再看看，你们这汤，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顾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钱塞在赵志平手里，随后便招呼大家吃饭，只留下赵志平和林禹松愣在原地。
第二日，两人熬了上好的银耳雪梨汤准时端来剧场后台，刚散场的顾容一边拆头发上的发饰，一边冲两人招手：“哎，帮忙给大家盛一下吧！”说着，指了指整齐放在柜子里的铁皮饭盒。
两人听话把银耳汤分发下去，顾容也不例外，端起饭盒轻轻抿了一口，将清甜润喉的汤水含在嘴中，微微闭起双眼缓缓咽下，扬扬下巴，颀长的脖颈如同饮水的天鹅般优雅，看得赵志平和林禹松捏着盒饭直发愣。
剧场的探灯斜斜打在窗子上，扭曲的阴影扫在顾容的侧脸，那温润如水的笑容，是赵志平一生都无法逃离的美梦。
顾容回过神，看到杵在门口的两人，这才笑着上前：“喏，这是明天的。”
赵志平攥着手里的五毛钱，心跳得厉害。
自此，赵志平和林禹松的心思便全在这盒饭上拴着了，每天变着花样用有限的预算制作不同的餐食，既保证美味可口，又兼顾营养润肺。顾容每次打开自己的盒饭，总是能看到来自两人的小心机：要么比旁人多了几块清甜的黄桃罐头，要么是在白米饭底下藏了金黄的荷包蛋，要么是只有她碗里的虾是被仔细拨好了壳……顾容脸上的笑越来越藏不住，而远远站在剧场窗外偷看的赵志平和林禹松，也都笑得开了花。
为期两个月的巡演结束，顾容所在的剧团要离开北京往上海出发。嘈杂混乱的车站，两人一手捧着一个铁皮饭盒，气喘吁吁追上了还未启程的绿皮火车。
顾容拉开窗子，笑着冲他们招手：“再见啦。”
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递上了自己亲手制作的最后一顿晚饭。
“平哥，走了。”林禹松看着消失在远方的火车，挠挠头。
“会回来的。”赵志平坚定说道。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顾容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以艺术团演员的身份，而是带着艺术团团长签字的介绍信和两百块钱，来北京嫁人了。
赵志平和顾容结了婚，林禹松在婚宴上喝了个大醉，随后便离开了北京，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后来几十年过去，再重新以投资人林老的身份回到北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购了赵志平的私人厨房，开了皇宫大饭店。
“后来，”林向阳拿筷子挑起笋片，“我问表姑，当年为什么选了师父，你们猜她怎么说？”
赵清欢和刘放都被这从来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所吸引，双双摇头。
“当年表姑离开北京，师父和林老不是一人给了她一个盒饭么？就是那里面的东西，让表姑下定了决心。”林向阳说道。
赵清欢眼睛发亮，好奇追问：“我爸的盒饭里放了什么？”
“就是这道臭鳜鱼，”林向阳拿筷子指了指鱼骨，“别的什么也没有。表姑说，她从来没跟师父提过自己喜欢这道菜，都是师父根据平日里她饭盒里剩下的菜的多少来推断猜测她的口味。她说，这样细心的男人，是值得托付终生的。”
“那林老呢？”刘放问道。
林向阳摇摇头：“不知道，表姑没有告诉我。”
赵清欢的好奇心无法被浇灭，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什么啊……故事说一半，真讨厌。”
林向阳笑笑，起身烧水给孩子弄奶粉：“不过，本来就是输家，还有什么说的必要吗？”
赵清欢若有所思，跟着林向阳起了身：“那，你之所以怀疑是林老搞的鬼，就是因为这个吗？可是，人命关天，他不至于……”
“林禹松把你母亲的死全部归咎于师父。他认为，师父抢走了表姑，却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一个人病死他乡。”林向阳攥紧了手里的奶瓶。
赵清欢还是无法理解：“是，这是我爸的错我也承认，但这也轮不到他林禹松去做什么啊。”
林向阳盯着沸腾的水壶，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那如果，林禹松是我的父亲呢？”
啪——
刘放手中的筷子不偏不倚，重重跌落在地。
8.
赵清欢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巧合。
“那这么说，林老当年往我妈的盒饭里放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而是因为我妈一开始就知道，林老是她的远方表哥？”赵清欢显然情绪有些激动。
林向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父亲离家早，我妈很少同我提起他。所以，我和林禹松并不熟识，甚至在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我父亲。这些都是表姑后来告诉我的，林老在婚宴上醉酒也是因为遇到了自家的亲戚，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其实是表兄妹的关系，是不可能有什么的。输给血缘关系，才是我父亲最不服气的地方。”
赵清欢摇头：“就算是表哥替表妹报仇，林禹松也不至于要致我父亲于死地啊！况且，我爸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妈的事情，我妈带我离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又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