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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风很大我只想停靠在你的胸膛(2)

刘放笑笑:“是,毕竟我得考虑过路费和油钱,这可不是旅游,尽量不要走无用的路。”

赵清欢撇撇嘴:“你早就动过心思了吧?”

刘放愣了愣,没回话。

“路线都设计好了,迟迟没有出发,不就是等我推你一把么。”赵清欢小声嘀咕。

刘放打开汽车调频,试图用喧闹的音乐掩盖此时的仓皇。赵清欢的眼睛清澈而坚定,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无用的伪装。

赵清欢无所事事,随手拉开柜门取出自己的病例袋,翻阅上面潦草的字迹来打发时间,却是忽然被几张过敏源检查结果吸引了目光。

“我这身体还挺好,基本没啥过敏的呢。哎,你怎么也做了过敏源排查?”赵清欢这才注意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刘放的检查结果。

刘放无奈摇摇头:“查这个时间挺久的,反正等着也是等着,我就索性一起做了。毕竟我之前也偶尔出现过轻度过敏反应,所以想着顺便排查一下。”

赵清欢不屑笑笑:“你一个厨子,不说如神农遍尝百草,但也算是尝过不下几千种食物了吧?现在去排查,不会太晚吗?”

“你错了。”刘放摇摇头,“常见的过敏原有上千种,除了你说的食入性过敏原,还有吸入性、接触性、注射性和自身组织扛原。”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清欢最怕听到这种学术性词汇,这就准备收起检查结果。可下一秒匆匆一瞥,她却猛然顿住,随即爆发出炸裂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刘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放一脸莫名:“怎么了?”

“你……还真有接触性过敏哎。你知道你对什么过敏吗?而且,而且是严重过敏……哈哈哈哈哈!”赵清欢笑得直不起腰,却让一旁开车的刘放更加疑惑。

直到赵清欢笑够了,眼角笑出了泪,她才重新坐好,好容易憋住,郑重地对刘放说出两个字。

乳。胶。

刘放眉头微蹙:“这……怎么了?你至于笑成这样?”

赵清欢忍得双肩发抖:“乳胶啊……大哥,你不知道,安全套的成分是什么吗?”

刘放这才明白过来,耳根刷的一下便红了。

“原来真的从没有过性生活啊,啧啧,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呢,不多见呀……”赵清欢这下可算找到了刘放的软肋,终于奋起反击,一雪前耻。

刘放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怎么了?”赵清欢终于注意到气氛的不对劲,这才收住笑。

刘放似乎想到了什么线索,眉头越来越紧:“检查结果上怎么写的?”

赵清欢摇摇头:“没怎么写啊,就是,天然乳胶,重度过敏。”

“过敏症状呢?”

“这个可没写……我查查。”赵清欢说着,摸过刘放的手机低头搜索起来。

刘放紧握方向盘,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

“啊,找到了。”赵清欢对着手机念了起来,“乳胶过敏反应是指在接触天然乳胶制品如乳胶手套、乳胶瓶塞、避孕套等后出现的速发型超敏反应。可通过皮肤、粘膜或者肠道外途径导致过敏,临床上表现为荨麻疹、哮喘、麻木、和过敏性休克等……”

赵清欢声音渐弱,显然,她也注意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此过敏症状,正和比赛时刘放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当年比赛的时候,你……接触了什么天然乳胶制品吗?”赵清欢放下手机,双目空旷,颤巍巍小心发问。

刘放无言停车,绝望靠在椅背上。

“处理河豚的时候,我戴了乳胶手套。”

4.

河豚过于惹眼,让所有食客都聚焦于此,因此而忽略了菌子中隐藏的危险。

然而菌子固然有中毒风险,可谁也不会料到,做这道汤品的厨师,却是对乳胶制品重度过敏。

“这么说……比赛时或许根本就没有人中毒。你当时的症状不过是突发性过敏带来的,由于症状相似,再加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不知道你对乳胶手套过敏,因此被误以为是河豚中毒而被灌下阿托品药剂。我爸尝了河豚也因此服用了阿托品,才引发了心梗……”赵清欢一边回忆,一边梳理,“可是你的味觉失灵呢?”

刘放早已经在搜索,片刻之后,将手机递给赵清欢。

“原来……严重过敏真的会导致味觉或嗅觉暂时性失灵……”赵清欢盯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等一下!那这么说,你的味觉是有可能恢复的!”

刘放却不在意这点:“这个先放一放。如果当年比赛的河豚没有毒,菌子也没有毒,那也就不存在任何投毒的凶手,这这就是一起……单纯的意外?”

赵清欢愣了愣:“那……李达斯又到底在怕什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剩窗外呼啸而过的车。

“算了,”刘放摆摆手重新发动车子,“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等咱们到市区找家专业的医院咨询检查一下,说不定又有转机。”

“可是……”赵清欢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之前不管是处理鱼类还是家禽,都从来不戴手套的。怎么那年比赛?”

刘放愣了愣:“是,师父说过,处理动物一定要用自己的指触感受肉的纹理,所以我从来没有戴手套的习惯。可当时毕竟是比赛,公开在观众面前处理生食,为了符合卫生要求和满足电视节目效果,师父才让我们都戴上手套的。”

“我爸让你戴的?”

“是的。不过,好像是李达斯的提议,他研究过历年比赛的录像,制定了一些团队文化的细节,比如制作统一刺绣的围裙,用定制的瓷盘盛装食材,还有让厨师戴上乳胶手套以确保卫生……”

赵清欢疑惑:“那会不会是李达斯?”

刘放决然摇头:“不可能。我对乳胶过敏这件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师兄虽和我一起长大,但更没可能知晓。所以不可能故意利用这点来陷害我。”

赵清欢步入死局,一头乱麻,便再也不说话了。

两人并没有走远路,就近在河南与安徽的交界处找了家快捷酒店。赵清欢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就见刘放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推门而入。

“哪里买的?”赵清欢丢下吹风机,吸了吸鼻子凑过去。

刘放拿手戳了戳赵清欢的鼻尖:“这偏僻的地方哪里有卖这个的。刚才我去车里做的,想着你不是肠胃炎刚好么,就弄点清淡的给你。”

赵清欢接过勺子吹了吹:“算你有良心!”

这普普通通一碗白粥,看起来和寻常家里熬的没什么两样,可却散发着一股清新的甜味。拿勺子搅一搅,碗底也没藏着什么乾坤,白花花一眼看到底。赵清欢奇怪将勺子递向嘴边,仔细品了品。

软糯,黏稠,香甜,如同天上撕下来的云朵直接涮在了热水里,根本区分不到米粒的形状。

“这甜味是什么?”赵清欢舌头灵光,可面对如此寡淡而隐忍的味道,却是失了灵。

刘放似乎有些得意:“山药。”

赵清欢挑起眉头,恍然大悟。山药肉白,被刘放精细的刀法切成细碎的小粒,和米粒一起入水熬煮,自然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只吃白粥你肯定吃不饱,别的刺激性食物你也吃不了,山药养胃健脾,就想着给你补补。”刘放挠挠头坐下。

赵清欢嘿嘿一笑,捧起碗一口接一口:“你熬了多久啊,能把米粒和山药粒都熬到一起去了!”

刘放摇摇头:“没多久,差不多就是你洗澡的时间。”

“不可能,半个小时怎么会把粥熬成这样!”

“这你就不懂了。”刘放挨着赵清欢坐下,“咱们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把米饭淘洗干净泡在冷水里了。米粒遇水膨胀开,随后热水下米,由于内外温度差异,压力会使米粒的表面产生许多肉眼不可见的微小裂纹,这样一来,米熟的快且透彻,淀粉融入汤水。再加上山药本身肉质细腻且带有黏性,就这样沿着一个方向不停搅动二十分钟,就能熬成这样。”

赵清欢连连咂舌:“就一碗白粥,也这么多讲究啊。”

“越是清淡的食物,其实讲究越多。没有喧宾夺主的调料相互残杀,自然要靠食材本身来突显菜品的味道。”刘放轻描淡写道。

赵清欢盯着手里的白粥有些入神:“其实世间千百味,有时候恰恰无味才是至臻。”

言语如无形的锥子,毫不留情戳向刘放的心尖。

“啊抱歉,我不是说你……”赵清欢突然回过神来。

“没关系,”刘放无所谓地摆摆手,起身走向卫生间,“已经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酸甜苦辣究竟都是什么感觉,或许对我而言,无味才是最好的味道吧。”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便传来了哗啦啦的淋浴声。

一个味觉敏感,精于细腻调味的天才厨师,如今却连甜咸都分辨不出,这般命运的捉弄,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难以接受。他逃避,放任,隐匿,宣泄,不过都是一种妥协而已。苏轼说过,“人间有味是清欢”,清茶淡饭,隐居深林,远离红尘喧嚣却怡然自乐,何尝不也是一种妥协?

赵清欢舌尖震颤,盯着已经空了的粥碗,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等刘放洗完澡出来,却不见了赵清欢的身影。他刚要转身出门寻找,就听叮铃哐当一阵嘈杂,赵清欢便拖着大大的袋子回了房间。

“你干什么呢?”刘放拿毛巾擦拭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

赵清欢不言语,把袋子放下,默默将里面的瓶瓶罐罐整齐一字排开。那是刘放一直存放在车里的调味品,从食盐白糖到姜粉鸡精,一应俱全。

“不是说了,如果是过敏造成的暂时性味觉失灵,是可以慢慢恢复的!”赵清欢摸出一只筷子,随机拿了个透明罐子沾了沾,伸向刘放的眼前。

刘放脸一沉,转过头去:“哪有这么容易。已经这么久了,我早就习惯了。”

“你骗人。”赵清欢斩钉截铁打断,“如果早就习惯了,那你为什么在看到我挤柠檬汁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如果早就习惯了,那你陪我吃麻辣烫的时候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吸凉气?如果早就习惯了没有味道的世界,那你抢走我手里冰激凌的时候,为什么会笑得那么自然,并且一口一个味道不错?说不定,你早就恢复了味觉,只不过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刘放说不出话,愣在原地。

是啊,那个冰激凌,明明很甜。

可若不是赵清欢提醒,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那种甜,不是直接而丰沛的甜腻,而是糖分直冲大脑的快感,仿佛带着久远的画面,一帧一帧刺激他麻木已久的味蕾。

“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赵清欢点头,再次伸出手。

刘放这次鬼使神差般没有拒绝,轻轻张开嘴,小心拿舌头舔舐筷子上的调料。自从那场意外,刘放总是刻意回避各种食物的品尝,就连吃饭也都是狼吞虎咽草草了事,仿佛世间所有的美食都变成了生存果腹的药剂,囫囵吞下,省略它们接触舌尖的步骤。

“嗯……盐?”刘放谨慎开口。

赵清欢愣了愣,急忙转身盖上了调料瓶的盖子。刘放却是抢先一步,按住了赵清欢的手腕。

糖。

刺目的大字让刘放重新跌入地狱,仿佛刚才的尝试,不过是命运再次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彻底认清这个残酷的现实,然后,妥协。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刘放苦笑,松开赵清欢的手,径自躺在了靠窗的床上,“这或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毕竟,不管怎样,师父的死,我绝对脱不了干系。”

“胡说!不可能……没理由的……”赵清欢垂下头,“明明你对食物的味道都有了下意识的反应,怎么会……”

夜还是如往常一般浓稠,压抑地让人喘不上起来。

5.

再往前,就是顾容的家乡。

安庆位于安徽省西南部,长江下游北岸,著名的黄梅戏之乡。当年的顾容就是摇着婀娜身段唱小曲儿的伶人,是整个戏团里最惹人注目的新星。只可惜后来跟了赵志平,去了干燥热烈的大北京,似水的柔情和温声细语,逐渐被生活的琐碎所消耗殆尽。

温柔的顾容,骨子里却是个刚烈的女子。你若于我无情,那我便舍你而去。

赵清欢特别崇拜母亲当年这样的洒脱和自在。殊不知,这样的决绝是多少个无眠伤心的夜所换来的坚强。

“欢欢,今后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要像妈妈这样把一生都赌在上面。最后满盘皆输,什么都不剩。”

那时候赵清欢年幼,听不懂顾容这每个字都凝着血泪的叮嘱。可现在站在母亲的故乡,回想幼时听过的那些话,这才终于听懂了。

可是,明明并不是什么满盘皆输,什么都不剩啊。

赵清欢拍了拍自己被风吹僵的脸颊,莫名笑了笑。

“林向阳是师母的远亲,家中独子,来北京求学的时候暂住你家了一段时间。觉着我们跟师父学厨艺很新奇,就也总是趁着放学在一边旁听。后来来了兴致,才瞒着家里人擅自拜了师。我记得当时师父和师母还因此闹了矛盾。”刘放下车,招呼赵清欢跟上来,沿着蜿蜒的小路,朝镇子深处走去。

赵清欢自然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温柔的母亲也会如此大声讲话。

那时晚饭罢,轮到李达斯收拾碗筷,赵清欢坐在刘放身边看他写作业,房门半掩,昏黄的灯光映着小院,顾容和赵志平在书房小声商议着什么,吕之恒带着林向阳在私人厨房里准备第二日的食材。

“不可以!”

没人敢相信这是顾容的声音,坚定而响亮,丝毫没有黄梅小曲的柔声细语。

“你听我说嘛,向阳这孩子用你们的说法,就是武生的好材料。你看他拿刀的姿势……我只要稍加指导,他一定能……”赵志平压低了声音。

“我告诉你赵志平!你不许打这孩子的主意!”顾容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怒火中烧,“他是家里的独子,一家人砸锅卖铁才让他能来北京上学念书,就是为了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可你倒好,把他拉到你的小作坊里,今后你让他拿什么去养活家人!?”

赵志平显然也一肚子气:“你不懂!厨师怎么了,虽然赚不来大钱,但他若是学了厨艺,那么一生都将会和食物打交道,又怎会饿死自己的家人?”

顾容的声音渐弱,但显然夹杂了哭腔:“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孩子自己也愿意,你也算得上是他的表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帮我劝劝他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