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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卑微的坚持和此生最后的信仰(2)

“哎,麻辣烫熟了!”坐在长椅上的年轻女子不合时宜地扯起嗓子。

“哦,来了。”

赵清欢泄了气,瘫坐在副驾驶座,再也没了胃口。

看来,自己并不是幸运的一个。

3.

忙活半天,赚了二十来块钱,还不够买速冻丸子的钱。

刘放无言收拾残局,端了锅去水龙头附近清洗,时不时偷偷瞥了眼车里消沉的赵清欢。

晚饭这么一折腾,耽误了不少时间。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附近找地方住。原来一个人的时候,刘放向来随意,把小车随便往哪里一停,小酌几杯,盖着星光和晚风就能睡得很香。可现在不同了,赵清欢再怎么野,归根结底也是个女孩子,风餐露宿总归不好。

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刘放拎着干净的锅碗回到车子里,全部收拾得当,这才钻进驾驶座。

“喂,把安全带系上,出发了。”刘放熟练挂挡,缓慢起步挪到服务区出口位置。

赵清欢别过头,眼睛有些泛红。

“啧。”刘放摇摇头,重新熄火拉起手刹,抬手别过赵清欢的脸,万分认真地说道,“赵清欢,你别胡闹。虽然我之前总是吊儿郎当,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要正式一些。”

赵清欢惊讶睁大双眼:“你说……说什么?”

刘放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看,荒山野岭,高速公路,破烂货车……还有,你身上这已经穿了好几天的牛仔短裤。这根本……根本不适合。”

赵清欢脸颊有些发烫:“你……”

“欢欢,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了,”刘放一声叹息似乎穿越回了2006年那个离别的夏天,眼眶里被那日丰沛的雨水所润湿,“所以……”

“所以?”赵清欢目光更加坚定。

刘放被逼的没有退路,憋了半天,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探过身子捧起赵清欢滚烫的脸,庄重而正式地吻了上去。

不是落在脸颊,也不是落在双唇,而是稍显宠溺地印在了额头。

“行吧赵清欢。”刘放松开手,“我承认我喜欢你,从小就是,也从没拿你当什么妹妹。看到我车里那本破烂的语法手册了吗,那是你走之后我偷偷学法语用的,想着今后能去法国找你。之后你回来,我偷偷看着你,怎么都觉着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正如现在,荒山野岭,高速公路,破烂货车……也根本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时机!”

“有些事情就是拖不得。”赵清欢双眼发亮,咧嘴一笑伸手勾住刘放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堵住了刘放的嘴。

“我就是喜欢荒山野岭。”赵清欢松了口气,如小鸡啄米般再吻上去。

“我就是喜欢高速公路。”停顿片刻,再延续这个吻。

“我就是喜欢破烂货车。”一吻越来越长,让刘放短暂缺氧,肆无忌惮享受这甜蜜的窒息。

“过来。”刘放实在受不了赵清欢啄米似的细碎亲吻,终于无奈伸出手拉过对方,双臂一用力,便把赵清欢抱过来老实放在了自己双腿上。

赵清欢忽然慌乱,突然感觉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眼前的厨子手持刀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可能。

刘放抬起赵清欢的下巴,带着细微的报复心,狠狠吻了上去。

“哔——”

然而双唇还未触碰,两人便被刺耳的喇叭声制止,眼前闪烁而耀眼的大灯晃得二人睁不开眼,一时间有些慌乱。

“走不走啊,挡着出口干什么!”后面的司机不停按下喇叭,及时打断了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欢愉。

刘放懊恼开车,迅速驶入高速公路,汇入星星点点的长河。

赵清欢美得不行,缩在座位里从车窗的反光中盯着刘放涨红的侧脸,感觉自己赚大了。

人生总得凑合,为了等待更加合适的时机而错过如此美妙的事情,那才是得不偿失。

两人最终是就近找了家服务区的旅馆,要了个单间凑合住下。刘放把换下来的T恤拿到房间里清洗晾晒,顺便自己冲了个澡。这边头发还没吹干,就把房卡留下,转身离去。

“你去哪儿?”赵清欢坐在被窝里看电视,看刘放出门,急忙追问。

刘放站在门口,顿了顿:“那个……我去车上睡。”

赵清欢一脸不解,跳下床追上来:“干什么,为什么不睡这里?”

刘放喉结偏移,转过身磕磕绊绊说道:“那什么……我睡车里习惯了。况且,况且有的事情,还是应该……应该再正式一些。”

赵清欢脸一红,没再挽留,自己钻回到紧凑的单人小床上去。

前往河南的路途并不遥远,高速公路踩个120,六七个小时就能到达。两人一晚都没睡好,各自起了个早,晃晃悠悠一上午,这才终于抵达了黄淮平原的领域。

中州河南,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原始农耕的孕育区,大基数的农民面朝黄土,用自己踏实的脊背回应太阳的热诚,将无数的农作物化作生命的起源,以此孕育一代代新生。

中原大地,气候和土壤让小麦得以滋长,因此,也成就了河南人以面食为主的独特口味。年年收麦,多数农村地区的学校甚至会放麦假,让孩子们回到田间参与劳动。收割,脱粒,风离,筛选,清洗,晾晒,粗磨,细磨……白花花的面粉从机器中诞生,流入各家各户,被巧手的农妇做成各种美味的面点,端上人们的餐桌。

包子馒头,油饼花卷,更是有名声在外的河南烩面。这里朴实而沉默的人们总喜欢这些实实在在的食物,仿佛一口咬下去,感受到足量的劲道和富足,才会使他们心安。

“怎么会想着,要先来找杜默呢?”车子拐上县城小路,赵清欢看着街边热闹的市集,这才开口。

刘放小心拐入目的地:“还不是看到一婉姐抻面,才想起他了。”

“吕之恒只给了大概的地址,你知道怎么找他吗?”赵清欢看着热闹的人群,有些担忧。

“开口问不就得了。”

原以为在这种人口大省里找人是一件大海捞针般困难的事情,然而让他们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随随便便开口一问,就迅速定位到了他们的目标。

杜家庄目前仅存的唯一一户人家,杜默。

倒不是因为杜默那小子有多大名声,也不是因为他广结善缘全村上下都认得他,而是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一家——钉子户。

4.

河南城中村改造进程正在加速,高速的城市化进程和对农业用地的大肆征用,导致如今各种都市村庄横行,虽是城市建筑格局,却总也逃不脱各种与现代化社会脱节的脏、乱、差。拆迁造成的一夜暴富和本身自我文化水平缺失之间的矛盾愈发明显,虽手握几套崭新的赔偿房,可心态仍没有从农民转化过来,导致了眼下如此尴尬的局面。

可是,都市村庄改造毕竟是必然趋势,人活在世,谁不想一夜暴富,靠着拆迁款和赔偿房过上另一种人生?因此,面对如此诱惑,在征地过程中,大多数人都表现出积极配合的态度,却仍少不了驻守原地,死不挪窝的“钉子户”。

刘放按照村民所指路线抵达杜家庄,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黄土。大面积的工地正在紧锣密鼓的施工,围栏和警戒线一圈又一圈,来往的工人头顶安全帽,正在丈量规划这片尚未开发的宝地。

而杜默的家,就那么突兀地杵在一片平地之中。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典型农村两层平房,门前小院的围墙已经被扒的七零八落,工地扬起的尘烟几乎要将这渺小的存在尽数抹杀,刺耳尖锐的金属噪音震得它摇摇欲坠,实在不敢想象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这房子里是怎么住的人。

“我说……杜默那小子穷疯了?”刘放一边找合适的位置停车,一边嘟囔着。

赵清欢被呛得连连咳嗽:“咳咳……怎么说?”

刘放驻了车,表情凝重地说道:“你在国外待久了,不了解中国的国情。现在网络透明,政府征地开发,强拆的状况比起从前要少了很多。如果产生利益纠纷,便会出现大面积住户拉横幅或者静坐等极端的方式,可你看看,这杜家庄的住户早就全部搬离,却只剩下杜默一家。”

赵清欢仍旧不解。

“所以,我推断这杜家庄应该算是鼓励拆迁。开发商或者政府会给这里的原住户相应的赔偿,比起这种破烂的小平房,自然是现代化居民楼更有价值。况且,为了加速拆迁进程,还会有各种物质激励,多数人能拿到一笔可观的赔偿金。这样一来,大多数人都会被此吸引而纷纷搬离,可唯独杜默死咬不放……那显然是对赔偿不太满意。”

赵清欢点点头:“这么说,他是想坐地起价咯?”

刘放没认同也没否认,而是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子真是狮子大开口,和别人一样拿点赔偿款或者安置房不就行了,难道不怕碰上强拆,到时候什么都不剩!”

赵清欢对杜默的记忆不算很多,也有些模糊了,因此不敢擅自给杜默贴标签。她只知道,杜默是父亲名下最小的徒弟,平日沉默寡言的,最是没有存在感。

两人绕过正在打地基的工地,从一旁的小路绕行至杜默所在的两层平房。刚一走进,就见那灰白的院墙上被人拿红色的油漆写上了大大的“拆”字,生了锈的院门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前方不远处还停着两台挖掘机,似乎在随时待命。

“有人吗?”刘放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都没有人回应。刘放只好径自推开大门,步入这动乱之中的一隅宁静。

院子一角圈养着几只土鸡,正在悠闲踱步,根本不为外面的吵闹所动。旁边是口有些年头的压水井,井沿还在滴水,四周贴着厚厚的青苔。简陋小路直通面前的平房,朱漆房门半掩,只透过窗子看得见屋里的吊扇在慵懒工作。

刘放主动上前,轻轻拉开了房门。

映入眼眶的竟是一席线帘,鹅黄细密的线绳从门楣整齐垂下,均匀而规整,仿佛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隔着朦胧的帘子,赵清欢看见了屋里半坐在竹椅中的身影。

刘放刚要抬手掀帘,却被屋内人呵斥:“等一下。”

两人不知为何,只好听话等在原地。只见屋里那模糊的身影慢慢起了身,抬手从墙角拿了根油亮的竹棍,上前几步,轻巧抬腕,拿竹棍挑起门前的线帘,放门口的两人进来。

“这又是什么讲究?”赵清欢一脸莫名其妙。

刘放猛然缓过神,又回头看了眼门口的线帘,这才了然于胸地暗自点头。

“师兄,好久不见。”

杜默将竹棍重新竖在墙角,转过身恭恭敬敬对刘放问好。

赵清欢这才看清了眼前瘦瘦小小的年轻少年:个头不高,和刘放一样偏瘦,但仔细瞧其实上半身都是精密的肌肉,应是常年锻炼才有的成果。皮肤黝黑,干净利索的圆寸衬着一张老实人的脸,下垂的眼角甚至让人觉得他莫名的无辜。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缺失,却丝毫不影响他灵活的动作。

刘放搬了两张椅子示意赵清欢坐下,杜默回屋倒水,两人谁也不先开口,弄的赵清欢憋了一肚子问题。

杜默拿搪瓷的茶杯倒了两杯热水,里面没放寻常的茶叶,而是漂着几颗栀子。行了一路,赵清欢正是被呛得嗓子干涩难耐,于是急忙端起杯子大口喝了起来。

味道清淡适口,正符合赵清欢的需求。

“这位……是嫂嫂吗?”杜默看了一眼拿着栀子茶一饮而尽的赵清欢,这才终于开了口。

赵清欢一口气没上来,一下子被呛住,一边咳嗽,一边不满:“你们这几个人怎么个个都是这样?串通好的吗,真是的……”

杜默显然不知自己与吕之恒的默契,有些无辜看了眼刘放。

刘放笑笑,放下茶杯点头:“这是我女朋友赵清欢。但是我带她来,并不是以这个身份来找你,而是……”

“赵清欢?”杜默显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满脸惊讶地站起身,“师父唯一的女儿?”

赵清欢刚要点头,杜默却是眉头一皱,恶狠狠瞪了一眼刘放:“师父的女儿,怎么成了你的女朋友?”

刘放显然没料到杜默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赵清欢有些好笑:“怎么,你的意思是,他配不上我呗?”

杜默眉头紧锁,忽然转身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在进行什么重要的内心挣扎,片刻过后,终于猛然刹住脚步,上前推开刘放站在赵清欢面前,严肃认真地说道:“这个房子我若是同意拆迁,我会拿到两套对面小区的商品楼,还有一笔安抚金,正好可以拿来买辆小车。这样我有房有车,你觉得我们结婚可以吗?”

杜默虽是深情告白,但他身高局限,几乎和赵清欢平视,所以显得有些滑稽。

赵清欢和刘放听闻此言同时愣了一愣,谁也摸不清这农村傻小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喂,”刘放先是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拿手挡在两人之间,“你小子怎么回事?听不懂吗?这是我的人。”

杜默却是不甘,一弯腰从刘放的胳膊下面钻过去,继续对着赵清欢说:“我发誓一辈子对你好,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任劳任怨,照顾你永远不离不弃!”

赵清欢耳根发红,吓得连连后退:“哎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和你不熟吧?”

杜默却坚定摇头:“不熟!但你是师父的女儿,我毫无怨言!”

“哎你……”赵清欢无奈扶额,“你没怨言可我有啊,我有喜欢的人!再说了,就算我孤身一人,也没理由……突然就要和你结婚吧?”

刘放见赵清欢态度决绝,于是主动上前拎起杜默的衣领:“听见没,她说了,她有喜欢的人!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啊?”

杜默红着眼眶,一言不发死死瞪着刘放。

“得得得,我怕了你了。”刘放松开手,把赵清欢护在身侧。

杜默却不言不语,拳头在身侧握得发抖。

“唉,我知道你把师父看得比父母都重要,可你也老大不小了,给师父尽孝也不是这么个方法,毕竟欢欢有她自己的选择,没道理替她父亲承受你的好,你说对不对?”刘放叹了口气,拍拍杜默的肩膀,好言相劝。

赵清欢这才听明白:“噢,原来是这样啊。”

“师父是天,是地,是我的大恩人……要不是师父,我根本养活不起家里……”杜默终是没憋住,低头啜泣起来。

“原来是我爹的狂热粉丝……”赵清欢若有所思。

“去你的,少说两句。”刘放瞪了一眼赵清欢,“有的人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另一些人,或许正是他们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