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却是睁着眼,毫无一丝睡意,手指颤抖得划过她阴影浓重的眼眸,半是怜惜,半是挣扎。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同时深爱两个女人的能力,顾笙歌于他而言就像一块磁铁,接触的越多越是能被她身上的特质吸引,他亦很清楚自己没有同时玩弄两份感情的天份,可现在…
他是怎么了?
他又是在做什么?
为了实现一个女人的生日愿望,险些送掉自己的性命…
为了让一个女人开心,特意让设计师们连续工作一星期赶出这条世上绝无仅有的项链…
难道自己对她的情愫已不是喜欢这么简单?!
这几年来他们的相处都是平平淡淡,为何突然会情不自禁得热络起来?
待夏静姝醒来之时不就是他们离婚,分开的日子吗?
分开?
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突然心口浮起一阵说不出的心慌和不安…
呵…原来他从未真正得想过要跟她分开,就连现在想起,他也是即刻下意识回避了!
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
这问题让他头疼,他决定先不去想,至少在回B市以前不要去想!
在他们离开的前两天,这个城市终于落雪了。
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车是开不了了,马路上积了两尺厚的雪,顾笙歌和陆北辰只能死了那条出门观雪的心,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到屋里。
两人站到玄关处抖落了大衣上的雪,方才脱了鞋踩到暖暖的地板上。
“冷死了!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那雪花的直径大概有三四厘米了!”顾笙歌搓了搓手,抱怨。
“那不正好让你长了见识?”
陆北辰把大衣递给她,径直上楼,“上来的时候顺便把咖啡和红酒带上来。”
“你昨天才出院就要喝酒?”
“喝点红酒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别忘了顺便把抹布也带上来。”
顾笙歌懒得细想他提出的奇怪要求,他要什么全拿上去就行了,经验告诉她,他是不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端了酒和咖啡进二楼的卧室,窗帘已被拉开,落地窗结了层白白的窗花,如云似霞,千姿百态。
陆北辰拿了抹布踮了脚把的窗花擦掉,窗外的山海轮廓渐渐清晰,丘陵,道路,沙滩全覆上了皑皑的银雪,惟海依然靓蓝,仿若是一顶特大的雪白毡帽镶了颗耀耀生辉的蓝宝石。
陆北辰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温暖的地板上,喝着咖啡,品着红酒,看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飘然落下,闲情至此,直让人有吟诗的冲动。
而她则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懒懒得说,“真希望这雪下一辈子!”
见陆北辰不理她,只顾喝着杯里的红酒,她瞪圆眼睛,警告道,“病人该有病人的自觉,少喝点儿。”
陆北辰睨了她一眼,笑谑,“昨晚没听你警告我是病人?嗯?”
说着他伸手揽过她的肩,把酒杯送到她嘴边,逼她喝了一口,又假意皱眉,“怎么喝口酒就脸了红了?”
顾笙歌爬开坐到另一边,抽出纸巾抹了嘴,“笑了一天还没笑够吗?懒得理你了!”
他顺手一扯,她又被拉了回来,他笑着拥住她,见她气呼呼地样子,好言道,“行了,不闹你了,坐这里正好可以好好赏雪。”
大片的雪花很美,两人相拥坐在窗边,几乎是可以看清雪花的菱角,风一吹,有的雪花撞到玻璃上,缓缓得融化成水迹。
房檐上倒挂了一排长长的冰钩子,活像是圆柱形的门帘,尾梢又尖利若寒光闪闪的利剑。院子里的秃树挂满了冰花,枝梢晶莹透亮。
马路上的松树裹了白雪,簇簇松针似银菊绽放,雪的洁白绵延了数十里,天那头,依然是一望无际的银白。
“好美啊!”顾笙歌感慨地跟身后的他忍不住赞叹。
“舍不得走了?”
“是啊,雪一停就得离开了…”她惋惜道。
“再美的景看多了也会厌的。”
他轻咬她的耳垂,接着说,“偶尔来看一次就好了!”
听了这话,顾笙歌突然想起他的初恋夏静姝,再美的景看多了都会厌,更何况是她这个名义上的陆太太…
这样一想,心里忽得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她别开脸,避开他的亲热。
她不想他再把她当成一盘菜,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放冷了倒掉!
她很委屈,估着自己在他心里怕是连道景都算不上!
这时,她也管不着自己不该计较,只任性得躲开陆北辰,甚至挣扎得要爬出他的怀抱。
“怎么了?”陆北辰扳过她的脸,定定看住她。
可惜没用,她索性闭了眼睛,不理他,
“又闹什么脾气?”
“谁闹脾气了?不想让你抱,不行吗?”脾气上来,她什么也管不着了,掉过脸摸摸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
陆北辰松了手,任她爬到另一边坐着,屋里的气氛霎时冷过冰天雪地的外界。
他灌了大口酒进嘴里,半晌后,起身走出房间。
门‘砰’的关上,顾笙歌还没来得及哭,门随即“轰”的声被推开,陆北辰又坐了回来,好像是意识到了两人的问题,他别扭得开口,“你别把自己当个景就行了!”
不说还好,一说她只觉更加受了辱,哇地哭起来,“我知道,在你看来我不是景,就是一盘随手都能扔掉的菜!”
闻言,陆北辰烦躁得松了领口上的扣子,算起来他有多少年没哄过女人了,真费劲!
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两天吵架,只好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说,“还生气?你哭得倒有理了,你说说看,人就是人,景就是景,什么菜啊饭的,再说了,你见过哪家的菜贵过你脖子上那条链子的?”
她没反应,哭仍是哭,只是眼泪全擦他身上了。
一向爱干净的他皱了皱眉,还是忍住了,“别生气了行不行?好好赏雪,你闹什么别扭?”
这句话很是奏效,顾笙歌也觉察到自己失常,敛了泪,两眼汪汪得盯着他,直盯得他心里毛,“对不起!”
她道歉,又小声说,“可我还想哭!”
陆北辰笑了,“那也要你有空哭才行,你不是最爱看雪景吗?”
说完,他长臂环住她的腰,将她勾到腿上坐着,“别气了,嗯?”
“好。”
外面雪花漫天飞舞,暖烘烘的屋里温度却在逐渐上升。
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北方城市,却让他们在此交付了彼此不曾交付的热情。
天下着雨,虽然下得不大,但风一刮过,树叶里积的水滴哗啦哗啦打落…
隔天
B市
私立医院
顾笙歌泊好车,经过树下之际正赶上这么一阵儿‘急时雨’,头发瞬间被湿浸了一大片,脸上还挂了水滴子,有的水滴滑进脖子里,透心的凉。
她直骂自己懒,下车时看路不远,雨也不大,想躲了个懒,谁知道给淋得透湿。
远远的邱洋撑了伞走过来,看到她后加快了步子,在雨里小跑,一口气跑到她身边,给她遮去了小雨,才心疼得捋捋她额前的湿发,语气责怪,“你快到的时候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看看,这会儿都淋湿了!”
顾笙歌冲他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倒霉般,只扯了扯嘴角,“经过树下时淋到的,怪自己没看路…这几天我不在B市,你是怎么跟我舅妈说的?”
“只说你工作上遇到了麻烦,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在那边…”邱洋抿了唇,欲言又止。
顾笙歌连忙接了话,“哦,只要别让她担心就好!”
说完她避开邱洋难过的眼神,仰头望着住院大楼七楼的一排窗户。
邱洋拉了她的手臂,“苏阿姨不担心,可我每天都在担心,笙歌,我只是想知道你在那边生了什么事…”
顾笙歌笑着安抚他,但笑得很是有些勉强,“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在那边看了场雪而已!”
邱洋想问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她有没有对陆北辰心动,但还是强忍下来。
他们之前就说好了,在她和陆北辰未离婚前他不会过问她的私生活,所以眼下他自然无权干涉,便随意应了一声。
这时已进了大楼,人来人往,更不方便再说些什么,他也就强迫自己不去想了。
病房的窗户开了条小缝,暖气从空调口里喷出来,在屋里循了一圈,从小缝里溜到外面,而外面的冷空气也换了进来,站在那缝隙旁边,呼吸要顺畅许多。
顾笙歌抓着帘子,吸了口新鲜空气,跟苏秋霞心在不在焉的说话。
“北方那边很冷吧?”
“是啊舅妈,很冷,都下雪了,垫了多厚的一层!”
苏秋霞看了窗外,七楼连片树叶儿也看不到,眼见处皆是高楼的屋顶或窗户,仔细看也是能看到别人家窗台上种的花,那种吊得长长的好多串,有紫色,有红色,有黄色,她总盼着那藤子开花,那是她几年来唯一能赏的风景。
“多少年没见雪影儿了,这几天做梦,老梦见我们家那的火炉子,烧煤的,烟囱拐到窗户外,抽出黑烟,屋里可暖和呢,这大城市的空调再怎么热,也没那炉子暖和。”苏秋霞伤感道。
顾笙歌和邱洋听了都莫名得紧张起来,两人对望一眼,邱洋笑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苏秋霞笑了笑,嘴一撇,“真想回S市看看,近来总惦着那老房子,这会儿阳台上也该积了雪,火炉子该生上了。”
眼见话又兜了回来,邱洋忙说,“您别急,先养着病,过了这个冬天,下个冬天咱们就回去过!”
顾笙歌也附和,“嗯,过了这个冬天,咱们就回去,好好陪您看一场雪景!”
苏秋霞内心一片怅然…
下个冬天她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好,希望…下个冬天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们三个能一起回S市看雪景。”苏秋霞说着眼里滚出一行浊泪,她望着窗外,模模糊糊地,像是看到了空旷的山野,青黄的狗尾巴草,刺树上的红籽落地发出劈劈啪啪响声。
‘啪’的一声,窗帘子被顾笙歌猛拽了一下,她的手关节泛白,脸也跟着白,邱洋赶忙挡在她身前,手搭上她的肩轻轻抚摸,头微往前倾,低声在她耳边说,“别胡思乱想,苏阿姨只是想家了,过了年我们就带她回趟S市看看!”
她拍拍额头,勉强笑,但笑得很难看,“嗯,好!”
走出医院,顾笙歌飞快得钻进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邱洋坐在旁边,拍着她的背。
“哭过就好了。”他一声声得安慰。
“笙歌,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邱洋,你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谁愿意把自己的舅妈扔在医院里?不这么做,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吗?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独她,她怎么能老跟我说这些话?说这些让我难过得想死的话?”她抽抽噎噎得泄完,抬起头抹了几把眼泪,手颤抖着把车钥匙插进锁孔。
“你现在不能开车!”邱洋一把夺过她的钥匙下了车,不由分说得把她从车上拉下来,找到自己的车把她塞了进去。
车在大街小巷穿行,红灯绿灯,一盏接一盏后驶上郊区平坦的公路,路旁是支了大棚的草莓田,连着远处葱郁的荔枝林,到了五月间,树上和地面就全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
往前五百米,是一处住宅片区,农民自家建的平房,白瓷砖墙,红色的琉璃瓦。
B市怕也只这带有民居风格。
过了民居,车便拐了弯,开往湖边,地产商沿湖建了很多新楼,全是独栋的。
邱洋在连着湖的一栋三层新楼前停了车,“下车吧。”
一路上恬静的风景虽让顾笙歌暂时抛去了不快,而他的行为又让她一头雾水,她不想说话,乖乖下了车,跟在他后面进了大门。
这楼该是刚建成的,地板上厚厚的一层水泥灰,窗户也未装上,一楼格局是一个大客厅,左侧是餐厅,靠里的是厨房和洗手间。客厅的走廊连向后门,外面应该是个小小的私家花园,但现在只是一块空地。
“生日快乐,虽然这份生日礼物给得晚了!”邱洋把一串钥匙放进她的掌心,清澈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一怔,低头看着手上锃亮的新钥匙,“什么意思?”
“一个家,一个可以任你发泄情绪的家,一个你累了可以休息的家,一个永远都有人为你开灯的家,一个爱你的人每天等你回来的家!”邱洋浅笑,眼睛灿灿亮亮,十分地无邪。
“邱…邱洋!”她惊呼。
“笙歌,原谅我的自私,我拿自己的愿望当你的生日礼物,这个愿望存在我心里好多年了,真希望你能收下!”
他吸了吸鼻子,别开脸,接着道,“别说不要,笙歌,即使你心里不想要也收下,大不了你不来这里就是了,但千万别拒绝我!”他合拢她的手,确认她能握住钥匙才松了手,背过身去。
手握得紧,钥匙的齿戳着掌心的肉,刺痛使她回了神,又扫视了一遍房子,她想起他以前对她说的——
等我们结婚了,不管多晚都要为对方留一盏灯!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好像是,“嗯,如果你回家晚了,我会等到你回来再一起睡!”
“邱洋…”她颤声唤道。
然他只是背对着她,也不回答。
顾笙歌抓着他的手臂,“别这样,你听我说。”
她用力转过他的身体后却突然松了手,就见他死咬着唇,眼睛红红的,狠狠得吸着鼻子,泪花在眼里挣扎,就快要掉下来。
她的心像被撕了道口子,疼得说不出话,也同他一样咬着唇,隐忍了泪。
那些过去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就像是筷子上没剔掉的毛刺,当你心满意足得嚼着自以为是的美味时,时不时地那么刺你一下。
想扔了筷子,又不舍得那些美味,佯作不在意得继续吃,却要忍得住痛。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完美!
就是没有让你能完全称心如意的!
“邱洋,我…我收下就是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还要给她一个家,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笙歌…你…你真的愿意收下?!”邱洋睁大了红红的眼睛,想说什么,却被她捂住了嘴。
“如果你愿意等我这几个月,我后半生每天都会等你回家!”她这样说,她不确定,但她就想这样说。
仿佛这样说能给她安全感,仿佛这样说几年的分开不过是一瞬,仿佛这样说,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陆北辰!
可陆北辰却真实的存在啊…
这一瞬她内心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
她垂下睫毛,再抬眸,已是笑意盈盈,“邱洋,送我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之际却被他一把扯回来,正当他想抱住她时,她颈上的项链从衣里抖了出来,灯光照过的一瞬,仅那么一瞬,他伸手抓住了——
“这…他送的?”
顾笙歌忙将链子藏进衣服里,低头应了声,“嗯。”
“很漂亮,一定很贵吧。”他状似轻松得笑,想像不出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我们走吧!”
他走在她身后,悄悄在大衣上擦了擦手心的汗,笙歌她一定不会爱上陆北辰!
绝对不会的!
他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才笑着给她打开车门,准备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