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会见笑,只是袅袅好奇,阿毛为何叫李捕役小叔叔,捕役和李县令又是什么关系?”
祁袅袅觉得喉头有些干哑,就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县令,是我大哥,”
李宽坐回椅子上,
“只不过,我是李家抱养的幼子,当年李老先生在雪地里找到的我,见我一个婴儿,无父无母,甚是可怜,便将我抚养成人,养父垂死之际嘱咐我照顾好兄长,说是兄长这人不学无术,若是只凭李府钱财……”
一向冷肃的李宽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眼中还隐隐有泪光闪烁。
“阿毛的存在,我也还是在两年多前才知道的,虽是极尽可能的照顾,可有时候还是顾及不到,本想将这孩子接触出来同我一起住,可李县令又碍于面子留住了阿毛。”
此时袅袅和殷离都注意到,李宽谈及李县令,从未叫过一声兄长,只是不亲不近的一声李县令,不带半点感情。
之后李宽便不再说话了,而乌羽和卫衡又恰好回来,几人便又坐在一起,谈起这半日打听出来的消息。
良久听得乌羽道一声,
“李捕役,可否再带我们去看看死者?”
见乌羽如此问,李宽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离开时最为记挂的地方,义庄,之前谈话时他便十分苦恼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尸体,牙门本就只有一个仵作,忙不过来,更是无从下手,现在祁袅袅他们几个说是有法子可以检查这些死者受伤痕迹,自己自然激动非常,更觉离破案又近一步。
“自然可以,几位请跟我来。”
义庄离客室尚有一段路程,乌羽和卫衡便将得来的消息化繁为简的讲出来。
“今日刚死的那个男子,同之前差役禀回来的消息差不了太多,在邻里间风评极差,赵盛那边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乌羽冷冷道,眼睛忽的一眨,
“但是那胖三啊,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卫衡突然凑过来,蹭到祁袅袅身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他是,”
少年稍微卖了一下关子,但当祁袅袅威胁的眼神看向他时,卫衡便一缩头,收起脸上得意之色,
“他是个私生子。”
卫衡道,
“是私生子又怎么了,和他落水有什么关系!”
袅袅瞪卫衡一眼,虽然知道少年即将说出可靠的讯息来,可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便不免要挫挫他的威风。
“是李县令府上的老奴的私生子,在李府当过几年差事。”
卫衡这下算是说道点子上了,几人面色俱是一沉,脑中百转千回,想了无数事情,李宽尤盛,在心中苦恼了一段时间的烦心事此时像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丝线,此时正慢慢的聚在一起,变成清爽的一根,明亮起来。
现在,只需去义庄一趟,便可能琢磨清楚。
李宽心下想着,脚下步子加快,抽出腰间义庄的钥匙便打开了门。
室外明亮光线再一次照进义庄内时,依稀可见阳光下浮动的尘埃,只是室内的尸体,却不见了。
原本高高隆起的白色麻布此时早已经干瘪下去,空气流动得滞瑟,李宽原本有些激动的心突然被猛的一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激动的冲到台前,将麻布一块块掀开,可下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棕红色的木板。
懿桥上落水溺死的死者,全都不见了!
这一事实让李宽崩溃,方才脑中整理好的思绪便被轻轻巧巧的挑起来,再狠狠截断,男子咬牙,脸颊两边的肌肉也抽动起来。
“李捕役,我们不在牙门的时候,可有人进过义庄?”
乌羽凝眸,眼中难掩错愕。
“义庄的门是上锁的,钥匙也只有我和仵作老先生有,旁的人当是进不来。”
李宽道。
“那,便是仵作偷走尸体的咯!”
旁边卫衡道,
“不会,老先生他没有必要做这些麻烦事儿,况且如此多的尸体,单靠他一人怎可搬得动?”
李宽沉下了神色,搭在那白布上的手不断攥紧。
“若是多人一同合作搬这些尸体,那动静过大,牙门守卫森严,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纰漏。”
祁袅袅推翻了仵作偷走尸体的可能性,抬起头时,就见殷离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祁袅袅便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肯定。
“以防万一,我还是派人去问问仵作师傅今日可有到过哪里,只是现在……”
李宽极其尴尬的望了乌羽一眼,随后视线在祁袅袅他们四人身上流连一下,露出歉意愧疚的目光来。
“罢了,李捕役不必担忧,这条线索断了,就还有别的线索路子等着我们。”
乌羽微微弯起嘴角,示意李宽不必如此内疚。
“事不宜迟,趁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在分头出去查探,只是须得用到捕役您手下的人了。”
“乌羽姑娘差遣便是,劳烦四位费心思了。”
见四人都是十分大度宽容的样子,李宽心头便生起莫名的感动,须臾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不知四位可在外头用过午膳,若是不曾,可要我准备?”
“多谢捕役关心,我们在外面吃过不少,又是暑热时节,没什么胃口,现在还有时间,便抓紧再去探探各路消息。”
祁袅袅灿烂的朝李宽一笑,本打算安慰他一番,才给他一个笑容,可没想到李宽此时心中更加压抑,觉得对不起这四人来。
气氛陷入冷凝之际,四人眼神交汇就已经明白各自意图,挨个儿迈步走了出去。
“李捕役,阿毛便由你照顾一会儿,小孩子吗,哄哄便好。”
祁袅袅经过李宽身旁是道,后头跟上来的卫衡,也是扯了个笑脸,一派天真,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担心,这不还有我们呢吗!”
说完还哥俩好的用拳头一拍李宽左胸,举止十分亲密,
而和袅袅,卫衡两人相比,略显冷酷的殷离和乌羽也在经过他时,对他投以一个鼓励支持的眼神。
李宽这是便觉有些不自在起来,四人都是同样眼神看着自己,就像是鼓励一个四岁孩童一般,就差没有摸摸头安抚了,男子想到这时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站在义庄门口,良久未回过神来。
人界此时早已过了用膳的时间,日头极盛,街道上的热度几欲烘干草木,但是游人不减,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便都有无穷活力疾走于大街小巷间。
但同人界大相径庭的,是冥界。
冥界除了阴司街要稍微热闹些,其余地方都是冷冷清清,听不见一点声音,就比如那黄泉路上盛开的大片彼岸花,冥界存在于三界不知有多久,外头风云变幻,可它们倒是依旧有花无叶,红得刺眼的血色花瓣透着阴森森的鬼气,风吹过来的时候,只见细碎花瓣簌簌摇摆,可是半片落红也无,黄泉路上直走过去,便可以远远的望见三途河,此河汇入黑海,河水,墨色。
人界和天界的水通常都是碧色的,只有冥界的三途河,是黑色的,因着其下掩藏无数阴魂,都是些死后交不上银钱乘船渡到奈何桥上的鬼魂,再或者,便是一不小心落水的鬼魂,故而潜藏在三途河下的鬼魂戾气极重,杀伤力也极强,但是他们唯独不敢将领地扩充到黑海去,因为黑海是冥王的地方,当然他们也同样不敢上奈何桥,因为奈何桥上的安盈也是个厉害角色。
奈何桥比寻常的桥要大上许多,同是墨黑的石块堆砌而成,半虚半实的被混白迷雾包着,站在上面,可以看到下面汹涌的奔流,时常有水浪打上来,夹带着风,把安盈的头发吹乱。
安盈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拥有无尽生命,可她的记忆却只有关于在奈何桥上发生的一切,为往来游魂送上一碗泥浑汤。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已经给多少投胎的鬼魂送上泥浑汤,她在这期间见过太多纠葛前尘往事,不愿了断的鬼魂,但她冷着一张面孔,丝毫不在意那些游魂的哭诉,照旧便是一碗汤递过去。
此时女子刚送走新来的一批游魂,坐在桥石上把玩着龙诞草,桥下却是跑来一个小鬼差,气喘吁吁,面色青白得吓人却也能见得他的着急。
“安盈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有何事,如此着急?”
安盈语气照旧,平平淡淡不见半分焦急,
“是三途河上的阴魂,还是一下子就有四个!”
“什么四个,三途河上阴魂那么多,未见他们翻腾起什么浪啊,那四人,是一同交不上银钱,还是被别人给拉下去的?”
“不是,都不是,那四人,都是莫名其妙从上面落下来的!”
小鬼差因为着急,说话也开始不顺起来,这里扯一点,那里扯一点的,
“还有,那四人,就掉在三途河汇入黑海的道口,已经跑进冥王大人的黑海了!”
等小鬼差提到黑海,安盈的眸色才突然出现焦急,
“你说什么?这几个鬼魂,也不怕脏了冥王大人的地方,带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