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从灭寂族回来不过一日半的光景泉先便是安排好了族中大小事务,一行人出发之时天刚蒙蒙亮,站于青岭前回头望便可以看见远处天空一抹鱼肚白,更深处还隐隐漫出一点子橙红,那些近处瓦房上头生出的白色烟气,衬在天幕中,像是极细极细的蚕丝,绕出来,再绕过去,到了最高处就隐匿了。
莫名便觉有些许萧瑟。
祁袅袅深深看一眼,她觉得,也许她是最后一次回望水族一样,那样苍凉渺远的天空,让她心生感慨,自己从郁水的水晶宫殿离开到人界是有多久了呢?夏日都已经过去,到了秋天了,深海里头是不分四季的,更别提人界更为复杂的二十四节气,也许在郁水睡一觉,人界就是一个月过去。
“袅袅姐,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卫衡从后头跟上来,顺着祁袅袅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一角天空罢了,便寻思着是在看些什么。
“哦。”
祁袅袅不过是胸中生出感慨之意想要抒怀一番,卫衡一说便回神了,应了一声便转头走到前头了
“能看出花来啊?”
少年咕囔一句,朝肩膀上挂着的那只六尾小白狐看一眼,又是念叨一句。
“连小狐狸也奇奇怪怪的,昨日晚上就睡死成这个样子了,别是吃撑了。”
泉先和紫菱是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儿的,但水族族人买卖的那些事情可是一日都耽搁不了,晚找着一天,便是要多遭一天的苦的,所以袅袅便叫乌羽现了原身,一只体型巨大的黑鸟,坐上十个人也是宽敞。
等飞了一段路了,卫衡肩头的小狐狸便醒了,睁着双眼睛,先把周围看了一圈,人都在,除了乌羽。
等及她看到正在振翅飞翔的那只凤黯乌黑发亮的眼睛旁的血红色图腾后,眉色一喜。
“乌羽姐姐,你原身是凤黯啊,不过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大呢?”
娇儿还是第一次看到乌羽化形,摸摸那一丛柔顺的黑羽,欣喜异常。
“切,就你没见识,我们乌羽姐修炼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了好吗?她修成人形的时候都不知道你那狐狸老祖在哪儿呢!”
卫衡盘着腿,两手环抱,觑着眼睛看肩膀上那团白绒绒的东西一眼,似乎一点也没被她突然醒过来吓到。
“娇儿醒了,之前是累着了还是受伤了。”
乌羽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总觉得困,就犯懒多睡了一会儿。”
娇儿从卫衡肩头跳下来,落到少年两腿上,窝成一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可能我又要长尾巴了吧?”
小狐狸满不在乎的说一句。
“我和你有这么熟吗?你还窝在我怀里睡?”
卫衡道一句,哪知那小狐狸闷声一句。
“你肉多,瓷实。”
话了,呼吸放缓,似乎又睡着了。
什么叫肉多,瓷实?
他卫衡身材好了去了好吗,那可是一点肥肉都没有的。
少年觉得自己遭到了污蔑,气得跳脚,可看到腿上那软萌萌的一小团,好像也不怎么忍心下手,咬咬牙,垂下了头。
看到这副场景的祁袅袅笑得开心,从今往后,自己的小弟怕是又多了一个能制衡他的了。
袅袅想想便是极为开心,恰好视线一转,便透过重重云层,看到了一番奇怪的景象。
似乎是个小村庄的模样,却也是隔着一大段的距离才有一小幢土房,但是那些房屋个个朝向的正中心,是一块圆形的黄土空地,中间,还搭起了一个高台,台上似乎还有一个小姑娘,周围一圈一圈的,也是黑压压的人群。。
隔的太远,祁袅袅看不清他们脸上做出什么表情,但是却能隐隐听到他们唱的歌谣。
也不像是歌谣,是极为庄严肃穆的祭祀调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等离得那块地方越来越近,那调子就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盘旋着,久久不散。
但他们的目的地不在这儿,袅袅也不知,自己是否要去看一看,管一管这不知发生什么的事儿,犹犹豫豫间,那小调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从脑后飘过来了。
“乌羽,先停一停。”
“怎么了,公主?”
“我总觉得,下面出事儿了,我得去看看。”
袅袅此刻突然想起早前犀芷对她说的话,眉心一凝,当下做了决定。
“乌羽,你先送泉先和紫菱去谷厉都城,我现在要中途离开一趟。”
袅袅语调里,是少见的犹豫与迟疑。
“做什么,带上我啊,带上我啊!”
卫衡叫几句,凑到祁袅袅面前来。
“嗯,一起。”
祁袅袅遂将目光转向殷离,男子同样点头。
很快,殷离,祁袅袅,卫衡还有一只小狐狸便准备下去,临走之时乌羽道。
“公主千万小心,紫菱那儿我安全送到了便回来找你们。”
四人随即离开。
甫一及地,少女便左右环顾一圈,朝人群拥挤的地方过去。
等离得近了,才把那小调听得更加清楚,近乎奇异的哼唱,高亢之时,便同啼血杜鹃,掐着嗓子扯出声,低沉之时,只能听到喉管气流鼓动和舌根颤抖的声音。一高一低,半点没有转折,坐马车行使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颠得人骨头嘎吱嘎吱响,心肺也疼得紧。
算不上太大的黄土地,正中央搭个一人多高的台子,周围围着一群人,服饰奇异,头顶戴帽,脸上涂抹鲜艳色彩,手里或是拿着根羽毛,或是抱着块圆面的石块。
最外围便是寻常的百姓,俱是噤声,目光直愣愣的盯着中间。
“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几人拨开人群靠得离中心近一点,祁袅袅便问身旁一个老婆子。
那老婆子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祁袅袅他们吓了一跳,见到面前的少女,长得便不是这儿人的模样,可是笑得乖巧,心也软和下来。
“女娃娃,小点声啊,在做法事呢。”
老婆子佝偻着背,眼角皱纹却是绷着不动,就像是刻上去的,蚀到皮肉里去了。
“做的什么法事,奶奶,我是别的地方来的,还不知道这儿要干嘛呢,这一举一动我看得心慌。”
袅袅也放低声音说话。
“没事儿,女娃娃,这是我们这儿的事儿,波及不到你的。你听奶奶讲,我们这儿有个妖怪,得吃人,有时候是小娃娃,有时候是姑娘小伙子,她都不放过。若是不给它上供,就是一场雨水也不给我们下了。”
那老婆子紧着嗓子说话,话语间又带上当地的方言,祁袅袅模模糊糊听出来的便是这些。
“那奶奶,上头那个男孩,就是要给妖怪吃的?”
祁袅袅的目光朝台上一瞟。
“是咯,是咯,一会儿子,妖怪就要来了,天可怜的,那男娃子他小时候我还还抱过嘞。”
那老婆子说完,眼睛有点湿,却没多说什么,又看着台中心了。
袅袅朝着那小台子走过去,身旁卫衡靠近,把刚问出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袅袅姐,当地的百姓说那孩子是给系原山里头那个妖怪的祭品,待得一会儿祭祀结束,妖怪便会自己过来收的。暂时只能打探到这么多,那些百姓的嘴巴都严,见我问了,不敢深说,也不知道是那个门路的妖怪,还吃人那。”
“嗯,知道了。”
祁袅袅点头,目光落及台上那个孩子的时候,胸中一痛。
只是个四五岁的男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皮袄子,热的汗也淌下来,一双眼睛里只有恐惧无措,却是连哭都不敢。
可能是面前景象太过可怕,他没有见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祁袅袅看着,脚步就要前移。
“先等等。”
殷离拉住她,在她掌心一捏。
“嗯。”
祁袅袅站定,专注的盯着上头看。
再等上一会儿,祭祀似乎是结束了,那群唱歌跳舞的人中其中一人端了一盆东西,呼啦一下就朝男孩子脸上一泼。
粘腻,腥臭的牛血。
忍了许久没哭的男孩哇呀一声就哭出来了,那些顺着他肌肤流下来的牛血就如同未知的恐惧,把他包紧,囚禁在里头。
而那声哭喊声后,自远处,就慢慢过来一阵黄色的沙暴,极慢极慢的过来,却让人看得心惊肉跳,气也不敢喘。
谷厉国气候本就极为干燥,风起的时候,地上的黄土都会打旋儿,现在沙暴过来的时候视野内便都是朦朦一片。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卷到黄沙当中去了。
嘭的一声,人群里突然就有个妇人瘫倒在地上,整张脸都是泪水,嘴唇蠕动着,可是喉头发哑,说不出声儿来。
多半,是那孩子的母亲了。
“桀桀桀桀……”
沙暴之中,传出令人头皮发紧的声音,还有孩子惊惧的大声叫喊。
随之,袅袅还在那中间,看到了个身影,只是模模糊糊的。
“殷离!”
祁袅袅神色出现不安,灰袍的男子头一点,手一揽便把少女带到中心去。
祁袅袅借着这个空荡,几掌冰蓝的的锋芒打出去,都是直接被吞进去,没有任何反应。
可不管怎么样,祁袅袅都进不去那个中心,也靠不进那孩子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