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敢拿出拂尘发亮,拂尘的隐身作用对别人有用,对师傅可一点用都没有。担心有紧急情况出现,她不敢作声,干脆在门口蹲下来。
这个假象还是没有瞒过徐福,更生气地问:“小丫头,你跑来干什么?”
这时,她才嗫嚅着说:“师傅,我是来禀报的——”
对方语气才缓和一点:“怎么样了?”
“东西都被老鬼拿走了,不是我们交给他的,圣旨是虞姬拿给他的,为此被他烧死了。李龙的玉玺还没有拿出来,就被老鬼抢先一步挖走了,看样子,老东西很快就要打过来了——”
从密室的最深处传来徐福的声音,更加凶狠:“知道了,赶紧走赶紧走。”
“师傅,我话还没说完,”桑葚儿一动也不动,“我还要请示一下,如果你打输了怎么办?”
“胡说八道,老夫怎么会输给那条老狗呢?就是输了也与你无关!”反问句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大有关系啊,您没有答应我们一件事,怎样救我们四方镇的人?”
黑暗中的声音有几分模糊:“我没有答应吗?当初我就说出一臂之力。”
“如果您失败了,一臂之力也没有了,我们那么多人怎么办?”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瞧不起师傅?”对方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您要有信心,就不会这么黑灯瞎火躲在这里了。”桑葚儿理直气壮地说,“您这么没信心,我们怎么信得过呢?如果没有必胜的可能,请您先把办法告诉我们吧,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这真是,知面不知心,神识可以洞穿许多事物,可看不见这小丫头的心,原来所有的讨好都是利用,拜我为师也是别有用心,治疗我的眼睛也是为她所用,怕我一败涂地,他们就没有依靠了是不是?
“不是想依靠谁,如果没有神力,是没有办法的。”好像看出他的心思,没有得到回答,桑葚儿继续说,“他们修过天梯,可是费时太慢,也不安全;他们打算挖山洞,很不准确,通道也太长;因为瀑布流到地坑里,想堵住出水口,让里面注满水……”
“好了,别说了,最后一个办法还是挺不错的嘛!”
“可是我们堵不住,因为出水口通向暗河那里,我们靠着师傅的拂尘,才勉强能够进入……”
小丫头的坚贞与执着终于打动了徐福,他平静下来,语气缓和地说:“知道了,让李龙去堵就是了。”
哦,终于,师傅说出来了,桑葚儿按捺住心跳,带着几分娇嗔地说:“他是我们师兄啊,怎么能听我们的呢,他只听师傅您的呀!”
“我以后告诉他就是了。”
“万一万一,没有以后了呢……”话一出口,她就发觉说错了,赶紧纠正过来,“徒儿不是说您打不过他,我是说,你们要打个三年五载的,地坑里的人怎么办?他们没有吃的呀,没有穿的呀,眼看寒冬要来临,这日子怎么过呀?”
徐福本来要暴跳如雷的,听她话又缓和了。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这么一想起来,还真有些忐忑,虽然有必胜的信心,但是什么时候结束战争也说不清楚,看在这几个孩子对我一片真诚的份上,就给他们一些指点吧。
于是中就说:“你就告诉他,是我说的。”
桑葚儿问,他不相信怎么办?
徐福就说出了七字真言,说,你只要说出来,他就不能不信。
“底下千多号人,就是能够造船,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工的,大水一冲,地坑就变成水坑,他们怎么出来呀?”她得寸进尺,继续说,“师傅啊,送佛送到西天,摆渡摆到江边,您如果救了我们地坑的人,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在这么紧急的关头,她居然置自己的性命不顾,赖在这个地方,只是要我帮助他们。师傅被感动了,道家讲究的是出世与入世,虽然,有“挫其锐,解其纷”的不死之药,能长保“散而未尽”。
但是,观察天道,既有日月经天、昼出夜沉,也有寒来暑往、秋去冬来,都是很自然的“功遂、身退”的正常现象;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动物界的生生不已,植物界的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枯死,也都是默默无言完成了它的生命,静悄悄地消逝,谁又能不自然地退出生命的行列呢!
“长生不老又如何?让该消失的消失吧,让该活着的人活着吧!”徐福又强调了一句,“功遂、身退,天之道。”
桑葚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赶紧答谢:“谢过师傅!”
咯嘣脆的谢谢之后,还没有忘记提醒师傅:“如果不适应外面的强烈光线,赶紧退回来。”
她的话刚落音,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送入耳膜:“快走快走,再不走大祸临头——”
“头”刚刚落音,一阵破空的声音传来,山洞前面大门被打破了,有人来了,这么肆无忌惮的人一定是老鬼!然后一阵阴风刮起,为避免撞个满怀,她就在风的下面钻出了密室。
阎乐来了,尽管有点奇怪:关闭千年的山洞,空气居然不是那么混浊,还当自己设计得好。那么多的树根渗透到洞里,代替了通气口;还有四棵果树,能够提供四季水果,让密室之中的人可以维持生命;长长的甬道中,那么多飞禽走兽,可以杜绝一切进来的人,比士兵守卫还有效;怪兽的绿光依然那么阴森,谁敢进洞都能变成石头……有这么万无一失的防守,只等待着自己今日来瓮中捉鳖了。
此行稳操胜券,他进到洞里,已经胜利在望了。
本来拿着圣旨,他就迫不及待要赶来的,后来想,好事不在忙中取,这么长的时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两天的。于是回到巢穴之中,沐浴更衣,峨冠博带,穿着他进宫的大袍子,高大的帽子中间,镶着一颗鸽蛋那么大的夜明珠,走到哪里都照得前面一片光明。
迫不及待的兴奋让他忘记了,石屋通向密室的大门应该是关闭的。一千年的时间太长,一些细节之处不是那么记得清楚了。只记得那时的徐福年富力强,满面红光,属于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男人,现在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飞进密室,漆黑的空间顿时被照亮了,居然比他想象的要整洁得多。只是青玉榻上蜷缩着一个怪物,都谈不上是个物体,只是一堆乱糟糟的毛发,黑白相间,堆成了一个小丘,当中有两颗发亮的东西。毫无疑问,那是徐福的眼睛,直愣愣地死盯着他,也像盯着一个怪物。
被那两个亮点看得发毛,赶紧宣旨吧!圣旨的两边装上了卷轴,阎乐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来,装腔作势喊了一声:“徐福接旨——”
榻上那堆乱糟糟的东西动也不动,只是两个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知道对方还活着,而且还听见了,阎乐端起架子,装腔作势展开圣旨,用他那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尽力放大,敲破锣一样宣读了圣旨。
年月日之后就是正文——“二世皇帝制曰:徐福受命求药,有功于朕!今已验其忠诚,令纵其囚,命为奉常。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念完了,依然一片死寂。
按照阎乐原来的设想,徐福应该马上跳起来,奔出密室,怪兽的绿光射着他,先把他定住,从脚上开始石化,马上自己就能将他擒拿住了。即使他躲过了绿光,进入甬道,也会被飞禽走兽阻拦,就能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将猎物抓在手中。
可是,听到圣旨,对方却没有反应,难道他变聋了吗?难道他变哑巴了吗?
阎乐冷冷地看着徐福,徐福也冷冷地看着阎乐。在四目相对中,密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诡异了起来。
“奉常大人!”在对方冷眼相看中,阎乐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秦九卿之首啊!徐大人,恭喜啊。接旨吧。”
一堆毛发没有动一根,只有徐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阎乐,那一双已然浑浊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阎乐双目炯炯地对视着徐福,好一阵子,才又一字一顿地说道:“徐大人,你困在这里千年了,只要接下这道圣旨,从此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了。”
听着阎乐的话,徐福的双眼里陡然一丝精光闪过,但立刻这精光就归于平静,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他依然一动不动地死死地盯着阎乐,无悲,无喜,还有些空洞。
阎乐在徐福漠然的审视下,脸皮微微抽了抽,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只得说:“徐大人!在我宣这道圣旨之前,你不过是一个受始皇帝委派的寻仙使,就算再被始皇帝看中,也不过是无品无秩之人!以我当年的身份,要杀一个无品秩的平民,即便是有王法约束,也不是多难办的事!可是,如今,这道圣旨一旦宣出来了,你就和我一样,是我大秦的重臣了!你放心吧,三尺王法在上,没有廷尉律令,一般人还真就杀不了你,你怎么不起来接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