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梅像是弄惯了一样,赶紧打来水给青年人擦洗,一边问怎么回事。
背他来的一个汉子说:“修路让大家都能走出去,这原本也是好事。一条小路就能够上山了……镇子陷下来这么深,就是在悬崖峭壁上开路,本来就不容易,工具也不凑手,还不知挖到什么时候哩……”
另一个人接着说:“不光是人走的路,镇长要开一条大路,说他要坐轿子上去。我们修路的人格外辛苦啊。这个小伙子吃不饱,没劲,家丁说他偷懒,用皮鞭追赶着他,摔下来跌断了腿……”
桑大夫跟着进来了,小子姐姐连忙打水,让他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服,一边给伤腿的人上药、用夹板固定一边说:“不是大伙儿都罢工不干活了,还不让我们背下来治疗哩。”
袁小子在里面听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几次想出来,都被外面姐姐的眼神止住了。
桑大夫将小伙子的断腿接上,包扎好了,让跟来的人送到男子的家里,收拾了一下洗洗手,说又要去上工。
“桑大夫好。”袁小子这才闪现出来。
“你来了。”桑大夫并不吃惊,早就预料他要来一样,只轻轻点点头说,“锅盖送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现在有法力了,好好好。你们在上面吃饱穿暖,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给我们送粮食送盐下来,真不容易啊。”
小子就说,盐是鲁道士送的,鲁道士是鲁大厨的弟弟。跟着就问,他的师父鲁大厨怎么样?桑大夫就说,虽然镇子陷得很深很深,但是还没有人死亡,只有鲁大厨一个人当天就从上面摔下来,竭尽全力抢救,也没有救活。
“师傅就是为了帮我才摔死的呀——”袁小子嚎啕大哭,把那天的经过说了一遍,把他弟弟如何找他,怎么又被奸人害死的事也说了,姐姐也陪着他掉眼泪。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桑大夫叹了一口气,“他们兄弟就在地下团聚吧,也免得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袁小子想想也有道理,止住了痛哭,却有点奇怪,为什么老人不问孙女呢?想必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就问大夫,桑葚儿现在在干什么?
桑大夫很奇怪:“你们在一起的?怎么反而问我呢?”
小子就说,自己还没本事下来,是桑葚儿带自己钻下来的,她说出去看看,让自己在家里等你们回来,怎么没遇着呢?
听说孙女儿回来了,桑大夫高兴得连胡子也抖起来。袁小子就说陪他出去找一找,老头子连连摇头,要他不要出去抛头露面,毕竟惩治过镇长,结怨太多,说:“我知道桑葚儿有本事,根本不要去找她的,我也可以不上工了,她一定有办法惩治恶人。”
袁小子一想也是的,就告诉他们,桑葚儿现在本事可大着呢,拜了一个天下第一厉害的师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会隐身,就是出去也不见得能找到她,干脆等她回来吧。
袁秀梅就忙着要烧饭。说还有庄家夫妻两个,回来也要吃饭的,也只是没有菜,连小菜也没有。
小子,就说带来有好菜,都在桑葚儿那里。
怎么出体力的事儿也让小丫头做?姐姐就怪弟弟偷懒。小子说她也不要出力的,还有一样宝贝,里面可以装许多东西,说不定为了回来,还带了别的好吃的好用的呢。
桑葚儿在什么地方呢?她可干了一件大事,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当初进杏林堂的时候,那小脑袋瓜就开始动起来了,心想,四方镇上没人不认识自己的,半年多不见面,突然出现,肯定要问这问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干脆装一个外来人吧。
她用拂尘隐身,到了外面,见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但是屋檐下面晾得有衣服,扯了一条黑纱巾,蒙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把发髻扯开,长发披散在身后。本来穿的就不是家居衣服,到运城为自己制定了很多行头,居然还有一件大红的披风,此时扯出来,披在身上,与杏林堂那个风风火火简朴大方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打扮好了才走上大街,十家店铺九家关门,连女人孩子都看不见,只有街头那家四季春大饭店还敞着大门,里面居然还有人喝酒吃菜。全镇都陷进地坑底下,按道理说民不聊生,哭都来不及,却依然有人进饭店。
因为谁也说不清自己还能活多久?今朝有酒今朝醉吧,镇上人都是开商铺的,留点钱干嘛呢?吃了喝了,也免得死了以后留下的银子都没人要。
饭店里有存货,后面院子也养得有鸡鸭鹅,还是能吃到家里没有的东西,镇上的几个大财主哭也哭过了,发愁也发愁过了,等死又死不掉,这才聚在一起喝酒。
这是小子曾经干活的地方,他那个师父鲁大厨不知道还在不在?也就这里还有几个人,可以顺便打听一些事,于是就大大咧咧进去了。
突然冒出一个美貌小女子,大家都觉得奇怪,问她从哪儿来的?她嘻嘻一笑,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问她来干什么?她当然不能用原来的声音说话,变了腔调,说来找袁小子,于是一片哗然。
是啊,半年都没见生人了,突然来这么一个小美人,当然只有天上才能掉下来。
三个人抢着告诉她,小子姐姐被镇长抢去做小老婆,他被鲁大厨带来烧菜,发现了之后,那一天是如何如何与镇长家的家丁们打架的,也幸亏他被追赶出去,躲过了这场灾难,地陷当天夜里,他还攀着藤子从上面下来的,只是没有到底……
一个说小子有良心,尽管不是镇上的人,却总是想着镇上的人,甩了粮食、蚕茧和蝗虫、盐下来,让下面的人还不至于饿死……
第二个说,甩下来有什么用?不都被镇长收走了吗?不去修路还不发粮食。
第三个说,不发麦子也不要紧,饭店还有吃的,就到这里来吃。
正说到这里,镇长家的两个家丁走进来了,举着大刀往桌上一敲,恶狠狠地吼道:“说什么闲话呢?给老子修路去!”
三个喝酒吃菜的人一声也不敢吭,筷子一放,酒杯一推,跟着家丁乖乖地走了。
刚才他们提到了盐,才让桑葚儿想起来,盐可是鲁道士送的,他哥哥还在这里吗?于是走到厨房里去问。厨房的大厨换了人,冷清清的,却不是鲁大厨,问他到哪去了?大家都不说话,只有老板走出来说,那天鲁大厨摔死了,只好埋在院子后面。
跟着大家都很诧异,问她是哪家的?下面人上不去,上面人怎么能下来呢?她也不解释,转身就走。
不用问也知道,路一定修在镇长家后面,远远的开山的声音传过来,为了要看清楚,她还是采取遁地的方法,遁到叮叮的掘壁穿石的声音之处,在半壁之上露出头来,朝上看,壁立千仞无依倚,朝下看,悬崖峭壁不见底,果然深不可测。又下一段,那声音更清晰入耳,像有许多人在开山一样……
知道下面有人,还都是认识自己的人,只怕骑着拂尘飞太惊世骇俗了,决定再遁地一次,隐进石壁中,又滑落数丈,那掘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果然是有人在挖坑壁。
在快到坑底时,朝上一望,但见坑底边一条小路呈“之”字形沿着坑壁上去,如一长蛇向上延伸……在那石坎上,竟有上百的年轻人正用手中的锄头、铁杆等掘石挖路,老人、女人、孩子,分散在每一台阶,只有用手中的石头敲打,想把石梯打得宽一点。
沿着陡直的峭壁修上去的路,也不过只有之字形的三道折线,从整体来看,却只是一个上天梯的底部,工程大得无法估量,肯定是镇长想出来的主意,不仅危险,而且遥遥无期。
看着青年男子在山崖上开斫石头,老的少的女人们在搬运石头,其中还有他的爷爷,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飘拂,弯腰驼背,更显得苍老,桑葚儿眼眶湿润了。但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觉得自己不应该蓦然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上面发生了争执,一家丁拿鞭子抽一个搬运石头的人,那是个年轻人,好像是布垫伙计,说没有吃饱,肚子饿,打石头打不动。家丁说那人偷懒,一鞭子抽下去,那伙计躲闪不及,从石阶上摔下去几级,抱着腿哇哇大哭。
上去一个大汉子,看看他的腿,见鲜血长流,骨头茬子都戳到皮肤外面了,背着他往下走。家丁又阻止,说摔一跤有什么了不起的?赶紧干活!
庄大伯站出来了,指着家丁说:“你们是不是爹生的妈养的?人家腿都摔断了,这怎么干活啊?”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劳作,一起叫喊,说不把他送去医治,大伙儿都不干活了。管家这才同意了。大汉子背起受伤的青年,边上又跟随两个人护卫着,桑大夫带着他们到自己家去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