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看别人,说说你自己!”执事的话提高了八度。
袁小子吓得倒退了两步,吞吞吐吐:“我不应该到处走,我不应该自己在厨房里搞吃的东西,我不应该自己去找道长,我我还有,我想去看那论道的屋子……”袁小子最担心他说自己偷馒头的事,只想往别的地方说。
执事瞪大眼,凑近喝道:“你还知道论道?你还自己去找道长?你还自己烧吃的东西?你的事到是多着哩。说!你在厨房都偷了什么东西?”
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真是躲无处可躲,袁小子嗫嗫嚅嚅了半响,最后才说:“其实我烧的赛螃蟹,我只吃了一块,我真的是想送给道长吃的,一碗三鲜羹我一点儿都没吃,真的尝都没尝一下……”
“你不要依着清明打柳枝,避重就轻,我问你,为什么要偷那么多的饭食?”
啊!终于暴露了,袁小子勾着头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就可以算了?你来的时候,观主可给你讲过观内规矩?”执事有点声色俱厉。
袁小子声如蚊呓:“讲过!”
“那你为什么要偷?送到哪去了?”
他们让我当垃圾甩掉的东西,我只是拿去救命,这也拿不得吗?他不敢说,地坑下面是个无底洞,把到这里的东西全部放下去,可能也不够他们吃的。而且道长说几下没有人了,我不能和他唱对台戏,灵机一动,就拿桑葚儿说事。
“老实说,我还有个妹妹,腿跌断了,就是因为她,要不然我们都跟山里的人一起出山去了,现在一个人在家里,躺在床上,我不能让她饿死唦,我就给她送去了……”
“我才不管你妹妹姐姐的,你承认偷了就好!”执事将茶怀往桌上重重一顿,“当啷”一声,茶水四溅到桌上。“偷盗者一律赶出观,不得再进……”
袁小子瞪大眼,仰起头怔怔地看着执事,在他心里,这种处罚实在是太重了!最多罚自己一点月例钱,先还想在这里学点本事,看来是呆都呆不住了,双眼一红,心里一阵难过。
呜呜地哭了几声,跟着脑袋瓜亮堂起来,要哭干脆就哭个痛快,嘴巴一咧,哇的一声就放声大哭。他这一哭,声音极响,先把房间里的人镇住了,然后观里的人都惊动了。一时间,外面络绎不绝的人,跑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稀奇。
执事挥手走赶他们,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最后进来个道士,到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执事定定地看着袁小子,冷笑几声,语气就缓和下来:“你来头不小啊!既是观主引进来的,看在观主面子上就不赶你走了。但是从今天起,罚你再不能进内厨了。以后每天为厨房挑二十担水,打两捆柴火!你可做得到?”
袁小子听不再赶自己,那一切就还有希望,一时嘴不咧了,也不哭了,勾着头老老实实说:“做得到。”
执事手一挥,喝道:“那还不出去!如有下次,别怪我不讲情面。”
完了,没办法给姐姐他们送吃的了。是哪个没良心的告了自己的恶状?定是站在后面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可具体也不知道是谁,如果知道了,定叫他好受,最好也让他掉进坑内去。
一路嘀咕着进了厨房,引起一片笑声。里面的人议论纷纷:
“哈哈,以后他就是个挑水大厨了——”
“啊,还是砍柴大厨。”
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一定是其中有人告密。
“他就是一个小毛贼……还想做厨子?偷了那么多馒头饭团,执事追查下来,还害得我们得了不是……”
“他什么鬼厨子?厨房小偷。”
听这口气,又不像是他们告发的。哦,刚才一哭,不是引来许多人吗?这下全道观的人都知道了,知道了又怎么样?对这些嘲笑与讥讽,袁小子家穷,自少就听习惯了,也不在意,本就是穷人的命。自己只管自己要紧的事,那就是救人与学艺。
毕竟还没被赶出去,有机会定要求观主,说什么也得先学艺,对这条,袁小子是铁了心的了。他把脚一跺,案板上的锅碗瓢盆都跳起来了,厨房里顿时噤声。
他这才大吼一声:“水桶呢?”
生瓜蛋看到袁小子一脸的不快,急跑了来,问道:“在水缸边上的,好大的水桶,你挑得动吗?”
袁小子也不说话,操起自己的锅铲,在水缸边挑起两个水桶就走。
“用锅铲挑水?”生瓜蛋大奇。
“怎么了?不行吗?”他虽然是回答生瓜蛋的话,狭长的一双眼睛却向大家扫去。
一个新来的小不点,还是个小偷,厨房的人都看不起他,又继续嘲笑他:
“以后我们不需要轮流出力,,就靠他挑水砍柴了!”
“哈哈……这种人也就只有与锅铲做伴了……”
袁小子也不理睬,用锅铲挑了水桶出了后门向溪边去。再大的水桶,即使装满了水,对他来说也不费劲,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虽然不累,但是很烦。一路上,想着以后再没办法往坑内丢食物,本事又学不到,观主也见不着,桑大夫家本来也不富裕,姐姐到他家去,增添一个人吃饭,他们的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想着想着,眼睛又湿润了。突发奇想,干嘛老老实实地挑上去?我何必这么费时间呢!多跑几趟得了。于是他左手提着一桶满满的水,右手把锅铲当拐杖拄在地上,连蹦带跳地上山。
可上去了以后,水桶里的水泼洒了一半。
这不是白费劲吗?鼻子一酸,又想起个主意,摘几张宽大的树叶,放在水桶里,用手一拍,再提着跑的时候,居然一滴水也不泼出来。将两桶水都放到道观后门了,再用锅铲挑进去。挑了二十担水,轻轻松松完了事,坐在门口等吃中饭。
午饭后,他把饭碗一丢就走人,按道理说,他应该回到家里看桑葚儿的,可是作为小偷被处罚,真是难为情死了。人家小小姑娘,腿还断了,还能让狐狸听话,为地坑下面的人种菜,自己呢?对了,趁这个机会,再打些柴送下去。
山上到处是树木,打两捆柴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袁小子从小打柴,现在手里有了得力的工具,一锅铲就能斩断一根碗口那么粗的树,但是他尽量找山上枯败的树枝。小半个时辰下来,两捆柴火就已准备停当。然后,看到枯死的大树,就整个拖到地坑甩下去。
事情办完了,坐在坑沿徒自伤心了一会,又爬起身在巨坑边双膝一跪,口中喃喃念道:“姐姐……弟弟无能,再不能为你们丢食物,但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以后,我天天在观内求神灵保佑……保佑你们在下面好好的,不疼不饿……”
说到这,想到姐姐会在下面受罪,想到平时姐姐对自己的疼爱,可她受难了自己却没办法,只怪自己太蠢,越想越是伤心,又呜呜地哭出声来。
哭声在巨坑内远远传出,又嗡嗡地传了回来。什么时候能像何必子那样呢?尽管自己也是肉骨凡胎,但是已经与人家不同了,突然力量大起来了,生瓜蛋摸了好几次锅铲,提都提不动,我怎么弄起来就跟拿鸡毛掸子一样?用这个玩意儿帮着走路,走起来一阵风……对了,还有锅铲,居然能发光发亮,在饭店里,在镇长家的厨房里都没有这样的功能,就是在地震的时候,突然变得这样神奇了,这说明我还是有潜质的,只要师傅肯教,我一定学得很好。
师傅为什么躲着我呢?除了他还有谁能帮我?自己这几天认识的人,除了生瓜蛋,一个比一个冷漠,他比我还没本事……越想越伤心,自己势单力薄,以后也不知能不能救他们上来,这一切都像是自己的梦魇!
大哭了一阵,想到那柴禾还是要打的,执事的话还是要听的,否则怎么能在道观住下去?不住怎么拜师学艺?没本事怎么救深坑下的人上来?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哭声是那样洪亮,早已传遍了四面八方!
就要捆起时,忽听到前边草丛中似乎有窸窸窣窣之声……心中一喜,依自己进山的经验,前面应该有一只大兔子,急提了锅铲,猫着腰,小心移了过去……
忽听吱的一声,果然是一只大灰兔。那兔子见到人,身子一弓,向前窜了出去……
袁小子提起锅铲急起直追,那兔子奔跑迅速,在草丛中窜来窜去,袁小子追了数十丈终于不见了影子,正郁闷间,掉头见前面山脊间有一片农田,一阵微风吹过,绿波如涛,原来是一片玉米地……
而此时,正是玉米抽枝拔节的时节,比小麦长得都高。袁小子突然想起大夫的话,镇子虽然陷落,但在镇周围,人们种下的庄家却还在。如果地下的人们两三个月后没有吃的,还靠这上面的粮食过日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