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是内院,实则是城堡内的一个后厅,天顶全然为城堡的红墙碧瓦所遮盖,没有寻常意义上的天井或是露天院地,与前厅隔开一个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一道大门。
决定了静观其变的策略以后,文恭他们再次安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静静调息打坐。
前方大厅内,一直呯嘭不断,喧哗不休,聒噪不止。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文恭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前厅的聒噪已经停息,显得格外安静。
城堡夜色益浓,透明的窗户之外,漆黑如墨。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如果不考虑暗夜里那些诡异恐怖的存在,当可以让人的心如水洗涤过一般清凉澄澈。
文恭的心已经如水洗涤过一般清凉澄澈,因为他知道,屋屋舍舍的圈围里,如果有可以令你有安全感,有归属感,就意味着家,尽管这高大雄伟的城堡是暂时的形而下的家形态,但因为有尚算亲和的亲人在,有忠诚的侍卫们簇拥身边,他心里那个形而上的家形态就一直在。
至少怜香与自己自小亲密无间,而四哥身上虽然有些疑点,但终归与自己善好,不似端木一系,处处咄咄逼人。
但当他眼角余光扫过,却当即吓了一大跳:那个旮旯里的花错居然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
文恭打坐入定虽然心无旁骛,可那种直觉上的警惕性还是时刻都在的,他的神识笼罩内室,但凡周遭有任何的特殊异变的异变都躲不过他的觉知,这有赖于自己天资卓越,早早踏进了混元境,习得了父侯的沾拂秘技。
或许他素来隐忍,在火狱的名声远不及多伦,更遑论当年号称火域大荒青年才俊第一人的大哥七度了。
莫说七度如今故去,尸骨无存,他的衣冠冢上也早已绿草盈盈。
即便七度固在,他也已经年及二十又一,足足比自己大了五圈年轮,三四年前七度丧命断魂崖时,在修为上也尚未踏足混元境,无法染指父侯的沾拂秘技,以致被月影所害,终于自取其辱。
而自己年方十六,已经沾拂秘技小成,在修为上自然远胜七度。
虽然四哥陡然出现,并且甫一出现,就在自己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近乎天堑般的巨大沟壑,把人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可至少他并不是那么的可恶可恨,所以两者之间关系还算不错,并非与多伦之间那种格格不入,水火不容。
可花错蓦然脱离了他的觉知能力,忽然从内院内室消失,这事对他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四哥究竟干嘛去了呢?
文恭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门外就忽然传来了肝胆俱裂般的恐惧嘶叫。
有人在狠劲儿敲门,扯着喉咙,状如癫狂的嘶吼:“有鬼啊!不,求求你,放过我,别吃我啊!”
这一敲一吼,内院内室所有的人,登时都惊醒了。
清水跳了起来,奇道:“见鬼了,这什么破地方啊,怎么每天夜里都一惊一乍的!”
小丫头伸出玉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气鼓鼓的嚷嚷着,道:
“怎么回事?是谁惊扰了本小姐的美梦?是谁在外面?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丢火河里烧烤!”
钱财主眼利,一下子发现花某人不在眼皮底下,有点吃惊的道:“咦,某妖孽呢?出去横行无忌,吃人去了?”
文恭皱了皱眉,有点惊疑的看着砰砰作响的内院门户,踌躇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开了门。
门扉一打开,一个鲜血淋漓的血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他双眼麻木而空洞,步履蹒跚,可还是竭力大步疾走,直跑得气喘吁吁。
瞧不清楚样子,听不清楚声音,他惊恐万分,声嘶力竭的吼着模糊不清的声音:
“放过我,别吃我!放过我!”
文恭打了个眼色,几位侍卫立马冲过去,控制住血人,文恭取过水囊,朝着这个血人哇啦的冲刷过去。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这个人的脸煞白一片,神色恐慌,言语癫狂,精神错乱,居然是她而不是“他”﹁﹁
她,赫然铁血双银花中的细银花。
清水伸手翻了翻她的双眼眼皮,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又御气把脉,叹息着道:“她遭受了极度恐怖的事情,一时精神崩溃,被吓傻了!”
顿了顿,他又叹气道:“不过有点奇怪,我替她把脉却发现,她鲜血淋漓,源自手腕,她的手腕被什么啃咬过。”
说完这句话,他又翻起细银花的衣袖,清楚分明,众人视线所触,她的手上,遗有两行深深的编贝齿痕,触目惊心!
清水衣袖拂起,轻轻点了细银花的昏睡穴,道:“待她清醒过来再问问出了什么事情吧!”
文恭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出了内院,道:“我们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城堡大厅里,此时七零八落,乱成一团。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遥遥望出去,偌大的前方大厅上,就静静站着一个衣服干净利索,唯有脸上殷红一片,鲜血斑驳的怪人,冰雕似的,杵在那里。
但这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熟悉,钱财主忍不住喊道:“花妖孽?你在干嘛?”
那人置若罔闻,仍木木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压根没感觉到外界的动静。
当文恭等人满怀警惕,小心翼翼的走到大厅上的时候,这个人突然慢悠悠的迈步,他步子很碎,很小,但眨眼间就与众人错身而过,一下子就穿过长长的甬道,进入了内院内室!
所有人都惊悚的看着他,按身材衣着,步履身法气息来看,这人确实就是花错无疑!
钱财主忍不住惊呼:“我的妈呀!这是花妖孽吧!这样子是梦游?诈尸?”
清水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就转身冲向内院,道:“我回去看看,你们看这大厅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去吧!有状况记得大吼一声!”
风杀一边应允一边翻看乱七八糟的大厅。
目之所及,横尸遍地,流血漂橹,腥味浓郁。
虽是粗略观之,虽然是不完全统计,单从尸首来看,似乎之前享用盛宴的四百多人,应该绝大多数都葬送在这个大厅里面了。
只不过,他们的死状,却与昨晚为魂蛊所控制的家伙不一样,他们的体型,似乎没有经过骤然获得填鸭式力量时的极度澎湃,也没有陡然被抽取走力量时的收缩,化为侏儒似的枯瘦皮包骨;他们的脸上,也没有那种疯狂,热血,虔诚,信徒朝圣式的殉道者荣光。
恰好相反的是,他们的体型正常无比,他们的脸上,却因恐惧而极度扭曲变形,状若痉挛,似乎是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恐怖事物!
与昨晚的那些巨汉唯一共通的是,他们眼睛里,麻木而空洞,瞳孔涣散,没有任何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