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望,思故人。
女子一袭丹青长衫,狐裘坎肩,静静的伫立在菡萏清池旁边,黛眉轻蹙,淡可拢烟,灵眸淌清泪,不胜幽怨。
庭院深深深几许,地上浅浅的铺着一层洁白初雪,一只顽皮的胜雪白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雪上,快活的闹腾,直直踩得积雪吱呀作响。
素水如鬼魅一般出现,女子回过神来,裣衽施礼:“水姨。”
素水伸手轻轻一招:“摄魂,过来。”
雪狐眯着一双亮如黑曜石的眼睛,欢快的应了一声,倏地一个原地起跳,远程飞跃,空中巧翻身,无声无息的落入素水的怀中。
眼前女子,早已在年岁里长成,亭亭玉立,楚楚可人,然而那么单薄,几如弱柳扶风,素水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咬牙,道:“信子,把摄魂带走吧。”
风信有点怔怔,幽怨的瞳仁亮了一霎,似是有点难以置信,迟疑了一下,才试探性的道:“带走?走去哪里?”
“傻丫头,当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去见你心心念念的人。”
素水慈爱的看着她,笑了笑,道:“你是人中龙凤,这庭院再怎么幽深,也困不住你啦。”
风信愁眉舒展,闷气一扫而光,眨眼间便已笑颜如花。
“水姨,你真好,就知道你一定不忍心看着信子伤心难过的!”
随即,她又有点忧愁的道:“只是,这么久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走到哪了,我是真的好想我娘了!”
素水笑而不答,云袖轻拂,一朵淡雅的百叶菡萏便应手而起,落入掌心。
“孩子,水姨带你回来,是想给你一场机缘,现在是时候了。”
她捏着这株百叶菡萏,轻舒柔荑,缓缓往风信的眉心摁下。
百叶菡萏触肤即融,素水收回手时,它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风信只觉得眉心一凉,浑身轻盈,精气神饱满,甚是舒畅。
“这是什么?”风信欢喜之余,讶然问道。
“这是天地灵种,百叶菡萏之母,是涵养神魂体魄的好东西,以前你身子骨弱,受不得颠沛流离,先天不足,后天补之,现如今,有菡萏养身润魂,只须每日眼观鼻鼻观心,心观眉心紫府,菡萏之力便可映照肤发,识海,五内,血肉,经脉,四肢,百骸,有润肤,养颜,强身,健体,壮魂,益智之功效。”
素水望着风信,目光慈爱,内心却始终有一抹酸楚之意,淡出,又淡入。
风信子依言映照自身,果然发觉眉心紫府深处,储了盈盈一水间,涵养着一株玲珑剔透的百叶菡萏,枝叶摇曳,生机盎然,清凉四溢,无时不刻不在扩散,对她的身子骨锤炼,敲打,不断固本培元。
她心里自是不胜欢喜:“水姨,劳你费心了,这样的机缘,恩同再造,信子不知道如何回报才好?”
素水笑道:“傻孩子,姨妈只希望你别怨恨姨妈让你挥霍了这许多天的大好青春年华。”
说完,她又从怀里摸出一片精致令牌,递与风信,道:给你,这块令牌是圣灵之物,好好带在身上,它可以保佑你平安无事,然后去找侯爷风绝,他会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的。”
“信子知道,水姨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信子好,信子心中不敢有怨。”
这块令牌,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风信捏着它,只觉得触手温凉,浑不似凡品,她仰起小脸,有点疑惑的问道:
“去找风侯?王室力量与我清风堂素来明争暗斗,只怕他轻易不会帮我吧?”
素水淡淡的道:“孩子,这些天你庭院深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能不知道,近段时间大陆异象百出,时空紊乱,大陆各域要塞很多都已经横断,甚至处处潜伏着莫名大恐怖,出外游历行走的修士,屡遭厄难,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各域高层多次对话决策,终于花了大力气,耗费了巨额的灵石资源,召集能人异士,纷纷建立了跨域星门,以免大家出门在外遭受毒手。”
风信内心剔透,一点即通,她一扬手中令牌,道:“看来通往各族的星门必是把握在侯爷手里了,这令牌便是那通行证一类的东西罢,看来星门构建,你我两家可没少出钱出力出资源了。”
素水也不解释,只点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孩子,整理一样行囊,趁早出发吧。”
风信应了一声,欢快的去了。
素水就静静的站在池边凝睇,看着她抱着雪狐摄魂,如何一蹦一跳的走出院门,看着她身影如何一点一点远去,变淡,消失。
一道人影闪现,正是蓝雄。
“你若是心存疼惜,心存愧疚,当初她……当初你为何不自己留着,非要抱给小薇?”蓝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素水回过头来,深深的凝视着蓝雄,心绪从不形于色的她,此时眼眶微红微肿,竟储满了热泪。
“我只是没有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她命线与若水相冲,我能留下她,便是……便是最大的怜惜与愧疚了……”
蓝雄沉默。
素水回过头来,看着那一池的百叶菡萏,怔怔出神,好一会,才幽幽的道:“常随,这么些年,你恨过我吗?”
蓝雄摇摇头,道:“你是圣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因为我知道,你总有你做这样的决定的理由。”
素水看着池中浮水铺展的青葱菡萏,苦了一笑,又道:“菡萏若在,可能便要笑你盲目,笑你迷信。”
蓝雄挠挠头,尴尬一笑,但那看似刚毅的容色里已有痛苦之色暗藏。
素水也不回过头来看他,只用一种微微嘶哑的语调,自顾自的道:“但她若在,就必定笑我悠游寡断,一错再错,不过,也亏得她不在,那孩子才能苟活至今……那件事以后,我一直在交错着的角色里活着,这些年的镜里花容,开落的是我,也是她,当初我坚决果断,毫不犹豫,但如今的我,迟疑不决,悠游寡断,想是越活越回去了……”
蓝雄不禁骇然色变,嘶声道:“难道,你把信子带回,不是为了赠她这自苟府取出的百叶菡萏之母,而是想要……想要杀了她……?”
素水低头,翻看着自己一双莹白如玉的双手,叹了口气,淡淡的道:“是啊,即便在她走出这个院子以后,我都还按捺不住出手扼杀她的冲动!或许是摄魂和那块令牌令我心软了吧!”
蓝雄身体微微颤抖,额上竟然已经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素水还在翻看着自己的手,低低的道:“杀伐不再果断,放虎归山,常随,我想我大概真的是老了吧!只怕我会一错再错啊。若是菡萏在,会不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