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虹站在远处,看着小紫在厨间操之如玄的手法,微笑着点头,浑浊的老眼里掠过几许欣慰之色。
昔日从老朋友那里借来的东西,终于还是全部还给眼前这丫头了诶!
但他这几许欣慰之情里,却总带着一股一缕挥之不去的别绪。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的路,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呵。
他心里有点感慨,刚转过身来,脸色却骤然一变。
他从厨间退了出来,站在晦暗而安静的甬道里,垂着手,神色变得恭谨而敬畏,嘴里低低的道:“今个儿,是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他的面前,忽有一道黯蓝的气息,夹着一股无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头苏醒的巨龙,又如一道鸾息,猛地从甬道里翻腾而来,倏地将他铺天盖地的淹没。
有细微的灵力爆破之音,如同凤鸣龙吟一般,霎时间在他的体内响了个遍。
下一刻。这道气息,这股威压,这些爆音,又在倏地消弭,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天光已亮,旭日未升。
天地之间,一片灰蒙,止息了昨夜的闹腾,本有点凉习习的,但老人却忽感如沐盛暖春风,温煦浩荡。
有个看不清容颜的素衣女子,已经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总似乎看清楚了她的脸。
必然是优雅精致,有着任何人都无可挑剔的流线型和畅感,绝不老迈,却横生着睿智狡黠,让人感觉温和的同时,眼神里却尽是目空一切又企图攫取一切的神采,权利欲堆叠的夜,这个女子化身魑魅魍魉,纵身游走,奇异,妖冶,生动,妩媚,又总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冷漠。
在威压与暖之间,赤虹有汗。
他浑身上上下下已经绷紧,一动不动。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因为他知道他的眼前有个自己绝对不可匹敌的恐怖存在,他身上的任意动静,都会是致命的破绽。
但他当然也知道,就算自己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露出来,他的布防在对方的眼里,也是不堪一击。
但让他庆幸的是,对方居然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素衣女子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就淡淡的道:“看来当初所想果然没错,均衡的一带二,正如平面几何里的三角形,果然是最稳定结构。”
赤虹紧绷着的肌肉突然松弛,他已明白,对方绝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他了解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不会拖泥带水。
但他当然也已经发觉,就这一会的功夫,他的脊背已经完全为冷汗所湿透。
他就干笑一声,道:“那也多亏了您当初的提点。”
素衣女子又瞥了瞥厨间那道愈发出落的窈窕水灵的倩影,眼瞳里,淡淡的流转着一丝炽热,道:
“那丫头,就是昔日那孩子么?”
“是。”赤虹轻轻的回答道,眼瞳里,警惕之意凛然。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角抽了抽,虽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与语气,但始终感觉额上凉涔涔的,似有冷汗总忍不住要冒出来。
他拿眼角余光一瞥素衣女子,借着甬道里微凉微亮的夜明珠的毫光,他可以模糊的看到她身上淡淡的漠然,与狭长眉睫下,幽蓝眼瞳里暗藏的冷酷。
素衣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用心,就轻笑道:“你放心吧,我总不至于与一个载体复件过不去。”
赤虹微微舒了口气,轻拭额角,讪讪的笑道:“那是,那是。”
素衣女子静默了好一会。
赤虹也没在说话。
时间缓缓流淌,经过甬道,经过他,也经过她。
半晌之后,素衣女子才道:“你就没什么问题要问我?”
赤虹嘴唇动了动,似要问些什么,但出口就变了:“不管您做什么事情,都自有您的道理,赤虹没什么要问的了。”
素衣女子哑然失笑,道:“你呀你,没想到,你这树皮一样的脸上,与时渐增的,出了皱纹,还有奸诈。”
额上浮现汗珠,赤虹涩声道:“哪里,哪里。”
素衣女子一扫他的老脸,早已看到了他的心底去,又是和煦一笑,才道:“我知道,你想问,但你不敢问,我为什么要将月湖与双子伴生湖的秘密告诉七玄那厮。”
赤虹只好问道:“为什么?”
素衣女子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扫向遥远天际:“你可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
赤虹没再吭声。
素衣女子替他回答道:“刚极易折,月满则亏,终极的完美背后,必然是致命的脆弱,是事物经历了终极繁盛而后的滞停,衰微,下滑,以及毁灭的征兆。”
女子顿了顿,扫了赤虹一眼,才道:
“七玄不比八荒,他野心勃勃,更是个力求完美之人,他不是不渴望修复无瑕载体,而是不知道怎么修复,那两个地方本就在他的把控之中,现如今他有了同样完美路径的钥匙,又以为禁闭了丹田气海的花错可以控制,机遇险中求,生命本就是一场大博弈,于我们是这样,于他也是这样。”
赤虹道:“所以,这是一场你的博弈,也是一场他的博弈,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按捺不住,势必会采取行动,只有这样,火与火的最大碰撞与融合才会成为可能。”
素衣女子点点头。
赤虹又道:“所以,你才故意让应无物成为他的完全臂助,却让花错有了致命的可控点。他以为二是抵达不了一个平衡的,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势必会出现高低强弱,只是他不知道,平静的表面暗含涌流,其中还会有另一个变数,一个持衡的三。”
素衣女子轻笑,眼瞳里,和煦灿烂,道:“但我得提醒你的是,无论如何,你必须看好这三个女孩子,不要让她们影响到这个计划才好。”
赤虹点点头,他沉吟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又疑惑的问道:“你刚不是说一带二的三角鼎立是最稳定的么?但为何这些女孩子们,却不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觉,窗外旭日已经在冉冉东升,眼前甬道已经亮堂起来,那个上一刻还正和他说着话的素衣女子,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