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心中突然叹息。
因为,他已经很微妙的发觉:
本来自视甚高的自己,
本来将这些女子视为蝼蚁,恣意把玩的自己,
在小微面前,非但使用不了那种俯视的姿态,更仿佛连平视的姿势仿佛都不合适了。
他已很奇妙的感觉到眼前女子身上那份深沉深邃的气质。
此时此刻,他发觉自己居然一点也看不透她了。
他忍不住再次大吃一惊。
这样的对峙,注定了不会太长久。
若果其中一方绝不退让。
就意味着另外一方必须作出让步,或者使用特殊法子特殊力量中断这样的局面。
到了后来,可以说,那突是对叵测的将来和命运,拱手求和了的。
愈是亲近之人,便愈是容易产生利益冲突。
那突与南离,本就是未来的诡谷王座的一对最具实力的竞争对手。
这个女子是不是大哥的棋子?
这是与不是,不过是五五之数。
只不过,在这个“是”与“不是”之间,他必须迅速作出决断。
时间过短,了解过浅,想要下一个正确的结论屈实太难。
人生的抉择当然有别于数理化的选择题。
因为那些科学计算,结果都是可以通过计算和推演来得到精准的答案的。
而生命中的那些选择,就显得尤其郑重和艰难。
是不是因为一些选择太难,所以我们都会偏向性的选择一个比较接近美好意愿的选项?
赌一把。
成则王,败则寇。
事实上,世上很多伟人,他们之所以能够远远抛开其他对手,走到一个后来人仅可望其项背的境地,归根究底,原因也不过是三分实力,七分际遇。
成大事者,当然必少不了一颗这样的博弈之心。
更何况,在那突的心中,始终有一面极其锃亮的镜鉴可以比照。
对于这一点,那突深有体会。
昔日诡谷各大势力纵横,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
若不是其后他有了一个十分诡奇的际遇,无论如何今时今日他都不会是诡谷之地唯一的主人。
昔日那一把,诡谷山主赌对了,所以就赢得了今时今日的权力和地位。
那突打小聆听庭训,就没少参与诡谷山主煮酒论英豪的那些活动。
所以,在这样一个当下,他也已经起了赌一把的念头。
既然父亲当初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都能赌出一片艳阳天,自己有这么好的身世基础,再来放胆搏一搏,将来未必就不能抵达一个即便是现如今的父亲也无法比肩的境地?
本着一个极其美好的心愿,那突终于做出了一个沉痛的决定。
在他应允她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试探性的呐呐道:“只是,她们是跟随本公子时日已久,这样做不免让其他人心寒。……”
他终归是个谨慎多疑的人,他此时发觉自己居然会怕。
会怕自己不过一时错觉,看走了眼。
小微忍不住冷冷的白了他一眼,道:“小微素来总觉二公子是个做大事的人,今日一见,才觉着失望,原来二公子也不过仅此而已。”
那突看着她,声色不动的道:“哦?”
小微道:“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手段和法子去做,所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所引起的他人反应却截然不同,二公子聪慧,难道非要小微言明才会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她的话语还是很轻,很淡,缓缓的吐纳,似乎完全不带丝毫的感情。
可那突的心底已有一股寒意升起。
但相比这股寒意,他心中的欢喜之情更盛。
于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到了第二天晌午,之前群殴小微的那几个女子,就再也没有在队伍中出现。
当向晚光色渐浓,其他人终于找到了她们。
只不过,他们只能找到她们的已经生机全无的尸体。
她们是被那突遣往前方打探险地时,被一群高阶恶兽袭击身亡的。
队伍里面的氛围,已经显得十分低迷。
那突心中极为悲恸,就很破格的安排了悼念会。
他在暗浊的烛光里,神色异乎寻常的虔诚,双手合十,祈祷着,祝她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一路走好,早日去往极乐。
他的近卫们,扈从们,居然忍不住微微有点热泪盈眶。
那突的手就很顺其自然的搭拉到他们的肩膀之上。
他的目光中已充满了痛苦之色和关怀之意:
“她们和你们一样,你们大家都是跟随我那突的好兄弟,好姐妹,你们放心,我那突绝不会让她们白白牺牲了性命的。”
他铿锵的话语,掷地有声,极富情感煽动力。
队伍里的这些人,可从来都没见过二公子如此表露对下属的真情。
有几位初进队伍的小伙子,已不由得对酒悲歌,唱起了诡谷一系特有的安魂曲。
年轻人就这样,热血而冲动。
他们易感易动。
但凡主子身上流露出一丝半许的体恤之意,他们就容易感激涕泪,大受鼓舞。
于是,又回到了那个极其暧昧的狭隘空间。
“你所想要的,我全然做到。”
说到这里,那突的话语忽然停顿了一下。
但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同时充满了期待之意。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想要的,我已做到,是你兑现你的诺言的时候了。
小微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冷冷的盯着他,道:“果真是全然做到了?”
那突也冷冷的道:“难不成你要自食其言?”
小微的语气更冷:“在你提出这样的问题之前,麻烦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突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当然,现在我的队伍已经少了五人了。”
小微的嘴角微微牵起,挂着一个讥诮之笑。
“原来你记性还不坏,还记得应该是五个人。”
那突脸色一滞,忽然无言以对。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
好一会才道:“那个血屠,当初她本意投奔我的父亲的,但我父亲转而举荐与我,是个极其了不起的杀手级人物,她既然已经闻风而逃,只怕短时间之内,是没法捕捉到她的踪迹的。”
像血屠那样的存在,一旦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自然就会远遁,直至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安全区域为止。
这样一个深谙袭杀和逃遁之道的人物,本就是神出鬼没的。
小微脸色一沉。
她这样的神色自然已经表明,她已不愿再与他对话。
所以,她突然拂袖,转身径直走出了这个暧昧而狭隘的空间。
她的话语冷冷的传了回来:
“等你什么时候真正做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再来要求我吧。”
那突铁青着脸,同样冷冷的看着她走了出去。
他的双拳已经紧紧的攥紧。
他是不是忽然想要出手用强?
但直到她撩起幕布走了出去,他还是坐在那张虎皮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居然没能采取任何措施。
看着她出尘冷傲的背影,他忽然明白,她已反客为主,自己的主动优势已经一点点的,不可逆转的消失掉。
当她的气息在这个帐篷完全消失,他才忽然变得暴跳如雷。
他忽然抓起帐篷里所有他可以抓起的东西,全然摔在地上。
摔个粉碎!
就连他平日里最最钟爱,素不释手的那个帝白玉杯子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