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法一旦施展开来,如悠悠雪飘,如鸿雁过境,飘忽轻灵至极,影子一样落向地面。
两道身法那么相似,赫然是同族师兄弟比试,相互追逐一般。
众人心中雪亮。这蒙面汉子必与蓝氏家族因缘深广。
平平静静的夜,忽然刮起了风,疾风,两道势均力敌的疾风。
凌厉的风系波动恣肆的倾轧过大地,令得遥遥观望的众人都觉得寒风刺骨,遍体生寒。
两人不单身法一样,连手上的功夫招式都如出一辙。
风刃刀,蓝氏家族的犀利绝杀,招式凌厉,掌风刚猛,非十数载苦练无以臻佳境。
族长蓝长鸣数十年功夫浸淫,早已将风刃刀一招一式演练至返璞归真的境地,同族再无抗手。
但此时两人你来我往,对练一般,招沉力劲,风刃如电如影,两个身影乍分乍合,极速迅猛的碰撞,上百招过去,蒙面汉子竟丝毫不落下风。
大伙儿又是骇然失色,又是暗喜连连。
习武之人对高手对决的观瞻欲望,那种欲罢不能的滋味,就好像酒徒遇见百年陈酿竹叶青,赌徒碰上了绝世赌局,爱色之徒遇见了倾城绝色,得不到,摸不着,却也心痒难挠,非要好好的看上一看闻上一闻不可。
这种高层次的对决,终其一生只怕也难得一见。
更何况在场大多数人皆有一定的风刃刀基础,此时看得如痴如醉,但觉两人一招一式以及身法配合,平里见奇,常里夹险,莫不匪夷所思,妙到巅毫,令得平时修习时的种种凝滞、困惑和不解之处变得豁然开朗。
原来这平平淡淡的招式可以这么用,可以用得这么灵活,可以这样奇妙的交错配合,焕发这么莫名怪异的伟力。
欢喜痴醉之情是旁观者的。惊涛骇浪之感是当局者的。
无论谁把本门的功夫练到了返璞归真境界,自认同门再无敌手的时候,却忽然凭空冒出一个丝毫不逊于自己的人,都难免大吃一惊的。
风起时,浪自然也就涌起。
蓝长鸣心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族中谁人功夫如何,他自然了然,况且放眼望去,本族高手此刻均在围观,一个不落,此人根本不可能是任意一位他熟识的本族高手。
此人修为深湛,赫然已经可以列入风域王城八大高手之列,但王城八大高手,哪个不是自己的熟知之人?
他在在来来去去的凌厉风刃中牢牢盯着对手脸上的黑布,犀利的目光似乎要硬生生的望进去,把他的面容看个清楚分明,良久良久,终于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与本族有何渊源?蒙面来此何为?”
蒙面汉子双掌挥洒如风,丝毫不容情,冷笑道:“我便是我,我喜欢蒙面便蒙面,我喜欢来此便来此,需要什么渊源!”
蓝氏族长蓝长鸣,一时无以为对,只一个劲呼呼的接着对方的掌劲,又沉默了好久,才问道:“你一身修为尽皆出自本族,师出同门,如此了得,家族开明宽容,自当礼贤相待,欣然回归便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又何必遮遮掩掩?”
蒙面汉子又是哼了一声:“我说了没渊源便没渊源。何为遮掩,难道说你生来就这道貌岸然的模样?人生如戏,每个人不过都是戏子,自演自导,照着镜子,便以为脸上这模样便是自己罢了!”
蓝长鸣叹气口气,没有回答。
沉默往往便是认同的意思。
谁又生来便一直是同一个模样?便是如今脸上这个模样呢?
蒙面汉子又道:“从这个意义上说,黑布和脸皮,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有你道貌岸然的脸皮,我有我沉默的黑布,这不过都是人生角色扮演的道具——面具而已。”
这一次,蓝长鸣居然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人生如戏,人人都是戏子。谁又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戏子与面具。如果你是戏子,如果你带上了面具,不是你却又明明就是你!
人生如戏,何其幻灭。
脸上戴上了这岁月给予的面具,你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你?
蒙面汉子斜歪着眼,森然一笑,说道:“所以你若想要我揭下这黑布,岂不和别人强行要撕下你的脸皮一个道理?若是有人要撕下你的脸皮,你会答应?”
蓝长鸣苦笑一声,道:“这鲜血淋漓的撕脸事情,怕是傻子都不会答应。”
蒙面汉子又是冷笑:“何止是傻子都不会答应,是个人想必都会殊死反扑的。”
蓝长鸣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便是戏子,擅自出入不属于自己的戏台,却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蒙面汉子也叹气,竟然在复述蓝长鸣的话语,低低的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便是戏子,擅自出入不属于自己的戏台,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蓝长鸣道:“你当然懂,像你这么聪明的戏子。”
蒙面汉子反唇相问:“那你呢,像你这么聪明的戏子?”
他目光狠辣,牢牢地盯着蓝长鸣,似乎也要透到他的脸皮下面去,把他的所感所想看个清楚分明。
蓝长鸣道:“我若不懂,又岂会说得出来?”
蒙面汉子冷笑了:“戏子之所以为戏子,不过就是因为表里不一。这世界上,言行不一,本事长在嘴上的人,甚至背后捅刀子的,那可多了去了。”
他嘴上说着,手上可没闲着,一记风卷秋叶,直朝蓝长鸣攻了过去。
蓝长鸣收手避退,苦笑道:“你我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一时半会,难有胜负,不如就此打住,你带上你的伙伴走吧。今夜之事,就此揭过。”
他素爱交朋结友,此时棋逢敌手,又见师出同源,虽屡遭对方冷嘲热讽,却也不以为意,一时竟起了惺惺之意。
蒙面汉子有点愕然,也停了下来,但语气仍是冷冰冰的:“哦?”
苍穹深邃,星罗密布。
忽然有亮光疾划,几颗流星一闪而过。
蓝长鸣侧身,望着深邃的夜空,静静的望着那转瞬即逝的星辉,脸上微哀一闪,又恢复了平静,半晌没了言语。
夜色有点阴凉,是不是要下雨了?
秋风秋雨秋煞人,寂凉秋夜,本就是最最撩拨人心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