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我居然会感到忧郁?
关键是,什么是忧郁?为什么我会感到忧郁?难道,我已经有了七情六欲?
这种想法,让我更感到忧郁,我还不能让任何人感到我的忧郁。
无情无欲是我的标签,拿下这标签后,我将什么也不是。
也是第一次,我如此认真地梳理我的乱发。我的头发总是很糙很乱。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认真地梳头,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了,只是想,就让我觉得很累。
然后,我从洗手间里出来,穿上一贯的松松垮垮的T恤和休闲裤,以及一双陈旧的休闲凉鞋。从镜子里看,就像个未老先衰、毫无激情的欧巴桑。
其实,我不是未老先衰,我是未老先亡,而现在,却又有了复燃的迹象。
我不认为这是好事,死掉的心再复活,也许只是为了再次承受死亡的痛苦。
命运对我的折磨,没有结束。
“就你这样,顷城居然也能喜欢上你,还喜欢了这么久,顷城真的是太伟大了。”沙绮故作蔑视地睨着我说。她在顷城和我面前的自尊心和抑郁,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泄。
但两个小时以后,她就稍微改变了这个看法。
当我从化妆室里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她看着我说:“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样啊,虽然不像我这般美若天仙,倒也勉强对得起观众,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大家也都放心了,我听得到他们的集体松气,那说明,我的外形不会毁了这部戏。
我化了妆,戴了假发,就像披上了一张画皮。这张皮,是予希给我做的。
很神奇的事情是,予希和沙绮几乎从不同场露面,即使不得不同场,她们也是尽量避开对方。看着她们时,不得不承认,两人确是瑜亮相争,为保持光鲜的形象与名誉,两个人必须只能避开对方。不过,别人一定认为我是曹操,曹操才是被选中的胜者。
而导演这场暗戏的人,是顷城,至少别人都这么认为。
顷城走过来,直直地看着我说:“丛琳,你真的很美丽,就和平时一样美丽。”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包括我,一定都在想,这样的话,他还真说得出来。
我知道这样的我可以看,不会让任何眼睛感到不舒服,但在现场众多俊男美女中,我并没有多么突出。平时的我,更谈不上是合格的存在。他说出这样的话,算得上是某种程度的惊世骇俗,更令人惊骇的,是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恭维和讨好。
有些人,即使经过最精心的雕琢,也不过尔尔,比如我;有些人,即使蒙尘,也会浑然天成光彩不可夺走,比如顷城。
我想,我们搭档主演的最大看点就在于我们的差异,往那一摆,便成经典和另类。
实地彩排开始了,顷城就像是我的御用导演,拿着剧本,详细地跟我说整个演出过程。我看着剧本,听着他说,没有一点分心。
我不敢分心,是因为,他的味道如此幽雅宜人。
如果男人都带着这样的香气,男人便是胜似女人的尤物,但我想,会有这般纯净香气的,只有他。
飞飞的身上,也有香气,是混合了阳光水土、乡间稻谷的田野的香气,即使流着汗水,也不会难闻。小时候,我喜欢靠着他打盹,他的味道,总能让我安心。
在恍恍惚惚中,话剧《奥赛罗》上演了。
我穿着戏服,用一块巨大的白布包裹身体,静静地看着舞台,等待上场的那一刻。
此时,我心里竟是异常平静,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这出戏过后,狂风暴雨便将降临。
一旦我知道飞飞的现在,我不知我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必须以我全部的力量去面对。如果飞飞真的彻底忘了我,便是我的魂魄灰飞烟灭之时。
于是我想,我现在的平静,便是回光返照。
顷城上场了。
我不戴眼镜,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旁观,舞台的华丽浩大,实在艳光逼人。
在无数精装华服的演员之中,顷城始终是焦点,就像聚焦镜上集中了太阳光芒的那一点。
我听得到他柔情款款的独白与倾诉,缠绵如丝,悱恻如歌,女人,一定会被他的柔情所惑动。
我微微撇头。我是活在黑暗中的朽物,那样的光芒,会把我灼伤。
不经意间,我已经看到后台的男孩女孩看着舞台,如痴如醉。
顷城,是不真实的,即使他的形体真实存在,他也是不真实的。我告诉我自己。
导演提醒我准备上场,我暗中掐了一把自己,告诉自己,上吧。
在古典圆舞曲的乐声中,我如写好的剧本走上舞台,无数演员将我遮掩,直到王子穿过众人,对着我说:“你好,奥赛罗大人,我是苔丝狄蒙娜。”
灯光打到我身上,从来总是与黑暗融成一体的我突然被照在光明之下,那一瞬间,我就像中了魔咒,忘了自己的本性,优雅地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您好,苔丝狄蒙娜殿下!”
我的光明与微笑只能维持10秒钟,在那10秒里,我是货真价实的女王。
10秒以后,被太过耀眼的光明弄晕的我,就会觉醒过来,再度融入黑暗。
“就是一个迷人的笑容,让苔丝狄蒙娜就此陷入爱河……”独白响起。
帘幕缓缓合上,恰到好处地在我黑暗觉醒之时结束演出。
不再是女王的我踉跄地逃进后台,钻进化妆室,快速地换衣服。
我必须要让自己一秒都不能闲下来,因为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几乎就要失控了。
那么近,那么温柔,那么香气宜人,顷城就那样含情脉脉而目光炽热地看着我,就像这世上仅有我一人,我是唯一的存在。
那样的目光,可以将任何的目标吞噬并燃烧殆尽,我害怕了。
甚至在那一刹那,我甚至忘记了飞飞--这是不可容忍和原谅的事情。
比起被往事撕心裂肺,我更害怕我有一天会真的忘记飞飞,如果我忘了那么漫长地占据我全部身心的飞飞,我还能剩下什么?
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我不停地默念,很奇异的,总是让我更痛苦更悲伤的名字,现在居然让我慢慢平静下来--其实这便是传说中的饮鸩止渴,只是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予希进来了:“我来帮你化妆。”
第二套衣服很好穿,但妆要重新画,淡淡的妆。
予希也穿着戏服,很有古希腊少女的韵味,清新脱俗,冰清玉洁。
她一边给我梳发型,一边自嘲地说:“知道我演的是什么角色吗,伊阿古。你知道伊阿古是什么人吗?一个小人,因为妒忌而设计你与……王子的小人。别人都说我演得好,我就那么像那种坏女人啊?不过比起沙绮美人演的善良女仆,我更喜欢这个角色。”
“其实我很喜欢奥赛罗这个角色,虽然这个角色很可悲,可是很真实,不管拥有怎么强大的外表,她在爱情面前只不过是个凡人,不堪一击,还犯傻地杀了爱人,最后还殉情。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真实而残酷的爱情了。我想,其实这才是爱情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