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在他的体内修养了很久，整日昏昏沉沉，已经忘了岁夕。
待她修炼出灵识，学会与他交流后，她又用了很久，才能够勉强凝出一个虚幻的影子来，不过她没有告诉他，而是埋在心里，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陵，我们重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司长陵站在黄泉路的尽头，遥望着远处的浓雾，低念道：“冥河的彼岸，黄泉梦……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想知道？不如进去看看吧。”笑嘻嘻的声音再度响起。
“玥，你怎么来了？”司长陵平静问道。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这么无趣。”玥瘪了瘪嘴，道：“不过我是来提醒你的，就快到黄泉梦打开的时候了，你孤身一人进去，要当心。”
“当心什么？”司长陵淡漠地问道。
“千万要当心，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只有心智坚定，才不会在黄泉梦迷失。”玥认真地说道：“虽然前路艰险，可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出来吧。”
“借你吉言。”司长陵淡淡地说道。
“话说，你觉得自己的过往，会是什么样的？”玥遐想道：“我在冥河呆了三万年，而三万年前，我却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灵，受到阎王感召，才归入地府。现在我想起了一切，却觉得自己很幼稚，可如果没有那一切，我大概也遇不到阎王，无法守护冥河了吧。”
“你倒是看得开。”司长陵安静地说道。
“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玥提醒道。
“你说我的过往？”司长陵这才认真思虑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道：“那很重要吗？说不定，我是一个比你更无恶不作的人。”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恶人。”玥调侃道：“你看上去，倒更像是一个闷葫芦。”
“……好了，这些废话你应该说够了吧，说够了的话，就快点离开冥河吧。”司长陵不领情道。
“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成了吧？”玥背身就走，走到半路，他忽然转过身，道：“忘记是一回事，忆起又是一回事，希望你能真正的放下。”
司长陵没有理会他的话语，他的目光转向黄泉梦里，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就像玥所说的一样，如果一个人忘记一切，那他就能安然的面对一切，没有痛苦，没有忧虑。
可是如果记起一切，那些过往就会逐渐侵蚀他的生活，哪怕那个人再释然，曾经的痛苦回忆，也会成为一根消除不了的刺，横在他的心头。
所以，他到底应不应该进黄泉梦？
“阿陵，你想记起一切吗？”体内的妖莲再度苏醒，她柔声问道。
“我……还没想好。”司长陵犹豫地问道：“那你呢，觉得我应该去黄泉梦吗？”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由你自己决定吗？”阿莲苦笑一声道：“不过我倒更希望，能长伴在你身边，过平淡的一辈子。”
那样平淡的一句话，司长陵只觉得心里被巨石堵住了一般，格外难受。
“如果我去了黄泉梦，会失去你吗？”司长陵好奇地问道。
“会……”阿莲如实地说道。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司长陵浅笑地说道：“毕竟，我更想过有你陪伴的日子。”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阿莲微笑道。
“那你呢，你是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为了等待那个人的出现，所以才在冥河停留？”司长陵不安地问道。
“这是我与他的事情，你知道也没用。”阿莲隐瞒地说道。
“可我想知道。”司长陵声音加重道。
“……其实，我不想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他记起，只要能够在冥河，望他一眼就足够了。”阿莲声音微弱地说道。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司长陵脸色凝重起来，道：“你怎么了？”
“我感觉有些不适，也许是距离我修成人形的日子快要到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是吗？真想快点见到你……”司长陵呢喃一声。
“我也是，很想很想。”
……
一个人的一辈子，有多漫长？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这无尽的生命里，她在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回来见她了。
这一日，通往黄泉梦的入口被打开，等她感应到黄泉梦的气息，再度苏醒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阿陵，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我在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可我原以为，自己终究是等不到你的，直到我从你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名字，你在叫我，可我……还是我吗？
一个只留下一丝精元苟延残喘的……阿莲？
“阿陵，不要……”她大声哽咽道。
“别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等到彼岸花开了，我们便走。”已经将一切忆起，司长陵语声温柔道。
“阿陵，我求求你，不要为了我这样做，你会毁了自己的。”阿莲呜咽道。
在地府待的时间越久，她越发喜欢这里的平静生活，如果将这一切打破，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出帮你恢复真身的办法，阿莲，等我。”
“不要……你不能这样做，阿陵，快住手啊！”阿莲着急地说道。
司长陵没有理会她的话语，在他的心里，只有复仇的火焰，他要毁掉整个地府，来发泄自己百年来，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
他的脑海里永远不会忘记，她在地府出现的那一日，身上布满了可怖的伤口，可他当时竟然没有看到！
她在受到痛苦折磨的同时，他却在地府当一个受人控制的傀儡，他痛恨自己，为何没有想起来，为何没有保护好她？
——你真的……再也记不起我了吗？
——我不要你忘记我，我要你好好记得这一切。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我会回来找你得。
百年前，她伤痕累累的来找他，百年后，他要将这一切都还给仙界，以血这百年来的耻辱！
冥河河畔，两岸的曼珠沙华开的盛，漫漫红色如同炙热的玄铁。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之花。
通往黄泉尽头的路，被曼珠沙华占满，满目惊艳的红色，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府中，开出一瞬又一瞬的耀眼光芒。
“任何生灵踏足冥河一步，便会即刻化为血水，我倒要看看谁还能阻我！”司长陵抬起手掌，手中的蓝色火焰蔓延至整个冥河，将冥河里的生灵燃烧着。
“不要啊……不要啊……救救我们，救……”
鲜血流尽冥河，彼岸花开得更盛，无数生灵在凄惨的嚎叫。
当鲜血染遍黄泉，灌溉整片花林，彼岸花开，便是解脱之时。
他始终记得这一句话，所以如今，他要亲手来证明，玥所说的传闻是真的，只要毁灭地府，他的魂灵就会得到释放，和阿莲逃离地府了。
“阿陵，你就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阿莲哀伤地说道。
“是这天下、是这苍天欠我们的，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司长陵眼神满是坚定道：“好好看着吧，这一次……我是为你而战。”
“快点停手吧，我不想你为了我，去伤害这些无辜的人。”
阿莲的身影缓缓显出，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幻化成实体的人形，也是第一次睁开双眸，看到思念已久的他。
然而她的脸上泪水纵横，一片狼藉。神色满是哀伤，仿佛有诉不尽的离殇。
司长陵见到了她却顿时愣住，两人静静相对，半响他低声道：“阿莲，真的是你吗？”
司长陵淡淡向前走了一步，衣袂顺着他的动作款款飘起，他竟伸手抓了她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向边上一躲。
司长陵的手抓了个空，尴尬地停滞在空中。他依旧是平静的模样，自然地收回手。
“阿莲，你为何躲我？”
他的声音是那样哀怨，眼神亦是那样的痛苦，让阿莲心上的伤洒了盐一般，突然涩涩地发痛。
她轻轻咬住下唇，却被司长陵一把拉住。
“你在怪我用这样的方式，带你离开吗？”司长陵突然伸出手，撩开她垂落的发丝，她迷惘着看着他的眼，只觉得天地渐渐沉寂下去，自己也顺着黑暗沉下去。
她只觉得很累，浑身都是痛，却说不哪里痛。
“阿陵，我不想过一辈子躲躲藏藏的生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百年前，你对我说过，无论生死，我们都要牵手走下去，为何现在却百般阻拦我，阻拦着我们的感情！”
“那是因为，你并不懂得我的心，也从未看透过，我已经倦了，累了，不想再漂泊了。”
阿莲脱离他的手，转身走了几步。
“难道这样被禁锢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吗？”
她不知他现在是怎样的神色，只知他现在定然气怒交加，她不敢去看他，亦不作答。
他的手握成拳，关节泛白，“咯咯”的响声叫人听着害怕。
“还是因为……”他深吸了口气，最终从牙缝中吐出一句：“你不爱我了？”
阿莲突然抬起头，却是惊恐的眼神：“我爱的人，始终是你，从未变过。”
“那我答应你，等地府的门打开，我们就即刻离开，绝不……”
他虽没有说完，阿莲心中却明白了大概，她心中悲哀涌动，本能地伸手将他抱住，靠在他的怀中。
“你这个笨蛋，到现在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