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帅一下就松开了章回的手,愣愣地看着他。
章回看了看孟小帅,低声说:“对不起了,孟小帅,我只能把你送到这儿了。”
孟小帅声音颤颤地说:“为什么!”
章回说:“我早就跟你说过……”
孟小帅说:“那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是现实!”
章回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去找那片森林了。如果说那是个童话,现在是现实,那我把你送到了交界处,已经尽我所能了。”
孟小帅说:“你逃避现实!”
章回说:“你可以说我软弱。我只想变成另一种生命形态,回到我的父母身边,陪着他们一直到终老。周老大,明天我骑着那辆摩托车离开,能给我点汽油吗?”
我说:“你再想想。”
章回说:“不需要想了。”
孟小帅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说:“我跟你去。”
章回说:“不可能。”
孟小帅说:“你变成什么我就变成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
章回说:“孟小帅,你出去之后,我希望你找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如果你有多余的钱做路费,就去齐齐哈尔看看我,虽然那时候我不会讲话了,但是我肯定很快乐。”
孟小帅扑到了章回身上,哭得泣不成声。
浆汁儿和小5跟着一起流泪。
碧碧静静地看帐篷外的沙子。
晚餐好了。
我、浆汁儿、章回、孟小帅都走出了帐篷。
有熏肉,火腿,烧鸡,鱼罐头,酱牛肉,青菜,水果,鸡蛋……这是我们进入罗布泊之后,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大家围坐在一起,打开了所有的车灯。老黄在拍摄。
果然有葡萄酒,每个人发了一个纸杯,斟了。
浆汁儿坐在我旁边,紧紧靠着我。
孟小帅坐在章回旁边,她的神态一直很落寞。
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张大师,他在我对面。他好像不喝酒,手中只拿了一个矿泉水瓶子,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艾尼江举着纸杯发言了:“这么多天了,所有人都在预测,他们生还的几率为零。可是,今天我们把他们救出来了,这是我们的胜利,更是他们的胜利。我们为生命干杯!”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干了。
接下来,艾尼江说:“请周德东说说吧。”
大家鼓起掌来。
我站起来,走到中间,然后说:“我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小说,那是19世纪末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叫《热爱生命》。讲的是一个美国西部的淘金者,他被朋友抛弃了,独自一人跋涉在广袤的荒原上。冬天逼近了,风雪向他袭来,他已经没有食物了,腿也受了伤,一路都在流血。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遇到了一匹很老的狼,它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舔着他的血,怎么都甩不掉。结局很明显,不是他喝掉老狼的血,就是老狼喝掉他的血,两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在荒原上开始了肉搏,最终,他咬死了那匹老狼,终于获救了……”
大家无声地听。
我接着说:“我还看过一部小说,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那就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讲的是老渔夫圣地亚哥在海上制服了大马林鱼之后,在返航途中又遇到了鲨鱼。人与大自然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老渔夫在和厄运不断的命运抗争,虽然他遭到了无可挽回的失败,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胜利者,因为,他没有屈服!”
大家依然静静地听。
我说:“我们从4月21日进入罗布泊,所有仪器和通讯设备突然失灵,我们被困在迷魂地,彻底失去了方向。我们发现了另一种人,他们对我们大开杀戒,绝不放过;我们在雅丹地带发现了神秘的棋盘;我们发现了疑似天外人,他们甚至进入了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发现了一个蜃景般的淡水湖,里面游动着古怪的两栖婴孩,却不给我们传递任何信息;我们发现天空会转动,北斗星已经不再是航标灯;我们走进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空欢喜一场;我们遭遇了飞行的尸体;我们发现最柔弱的水和植物其实会杀人……”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老黄的摄像机一直对着我。
我说:“我们害怕了,四处奔走,寻找着活路,甚至有人闯进了100年前,甚至有人走进了黑色童话……”
还是没人说话,只有夜风在静静地吹。
我继续说:“我们在逃亡的途中,还遇见了凶残的在逃犯、亡命徒、诈骗犯,我们内部也有人为了活命,暗藏杀机……我们迷茫了,我们哭了,但是我们没有放弃,所有的好人都没有放弃,我们互相温暖,互相支撑,一直等来了你们……谢谢!谢谢你们!”
我把葡萄酒一饮而尽。
大家突然鼓起掌来。
小5又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说:“我们死了很多队友,他们都被埋在了黄沙和盐壳之下,这一杯,敬他们!”
说完,我流着泪把酒泼在了沙子上……
这一晚,大家喝了很多酒。
艾尼江带头唱起了维族歌。
搜寻4队有几个维族人,他们跟着一起唱。
那个张大师真的很孤僻,他吃了些东西就离开了,回到了帐篷里。接着,他的帐篷就透出了橙色的灯光。
孟小帅一直靠在章回的身上,流着眼泪。章回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小5和碧碧走过来,聊起了那张画。
碧碧说:“老帅哥,你怎么知道我拿着那张画?”
我说:“我们抓住了那个偷你画的人,她叫米豆。”
碧碧说:“真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说:“说起来复杂了,她曾经是我们的队友,后来变成了类人。”
小5说:“卧底?”
我说:“她被类人转化了。”
小5说:“怎么转化的?”
我说:“我要是说了,你就喝不下葡萄酒了。”
小5说:“我想听!”
我说:“两个有类人血统的人,其中一个必须死,另一个才能转化,他要用三天时间喝掉对方身上的血……”
小5一下就把手里的葡萄酒泼了,叫起来:“恶心死我了!”
我说:“一个内心多么黑暗的人,才会同意被转化?”
碧碧说:“我用一张假画骗了她,她不会跟我到青岛报复我吧?瞧她那泼样,我可打不过她!”
我说:“罗布泊上只剩下了6个类人,加上米豆,总共7个。不过,凡是没有人烟的地方,他们都有可能存在,比如说雪山,比如说原始森林,比如说沙漠。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潜入城市中,隐藏在我们身边,你们都警惕点吧。”
碧碧说:“发个原子弹,都炸死他们!”
我说:“你给军方写个申请?”
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没有散去。除了张大师。
浆汁儿依偎在我身上,醉醺醺地说:“周德东,你知道吗?我曾经动过心。”
我说:“嗯?”
浆汁儿说:“令狐山来谈判的时候,他说我们可以转化,我真的想让你喝下我身上的血,活下去。”
我说:“就当那是一场噩梦吧,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啊。”
浆汁儿说:“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们也算在一起了。”
这个话题有点敏感,我没有接话。
浆汁儿说:“我知道,离开了罗布泊,你再也不会要我了。”
我说:“不,你错了。”
浆汁儿抬头看了看我,说:“真心话?”
我说:“真心话。”
浆汁儿坐直了身子,说:“就是说我们过去的承诺都算数?”
我说:“我觉得你和吴珉更合适,现在他没有走出来,我这个备胎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只要你不嫌弃。”
浆汁儿突然撅起了小嘴,说:“我的心里有阴影。”
我说:“什么阴影?”
浆汁儿说:“你冷落过我。”
我说:“永远晴朗的天气,那是不健全的天气。”
浆汁儿憧憬起来:“回到长沙,我就要去订婚纱,还要订大红的绣禾服,我要举行两场婚礼,周六一场中式的,周日一场西式的,喜欢中式的周六来参加婚礼,喜欢西式的周日来参加婚礼……怎么样?没有一对新人举行两场婚礼,我们就来个举世无双!”
我说:“想法很好。”
浆汁儿又说:“可是,季风不可能给我当伴娘了,章回也不可能给你当伴郎了……哎,到时候我们找两个花童吧?”
我说:“浆汁儿,我要对你说件事。”
浆汁儿说:“什么事?”
我说:“我需要办完一件事才能跟你结婚。”
浆汁儿警觉地看了看我,说:“你也要学……章回?”
我说:“不一样。”
浆汁儿说:“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要留下?”
我说:“是的。”
浆汁儿愣愣地看着我,眼泪终于滚下来:“为什么?”
我说:“我要找到季风,把她带出罗布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