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韩商睡眼惺忪,酒上沉头依旧微觉胀痛,恍惚中坐起身来,不知夏铭焉是否在隔壁酣睡,正要起身下**,却听门外有人柔声说道:“韩公子,你醒了吗?”是武素心。
韩商急忙打理衣着,回道:“武姑娘何事?”
武素心道:“夏姑娘已醒了多时,她不敢打扰你,洗漱完后便已去了前厅等你。”话音一顿,又道:“我是来给公子送水洗漱的。”
韩商承蒙照顾,受**若惊,欠身说道:“都怪我懒惰,怎敢劳烦姑娘照顾,你把水放在门外,我这就......”怎料话未说完,屋门吱呀一声敞开,武素心已探了进来,她笑靥如春,见了韩商懵懂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公子,我都已进来了。”
韩商急忙点头答应,他方才醒酒,眼睛还有些许胀涩,可定睛一看,只见昨日英姿飒爽的武素心此刻换了身粉色罗裙,裙带摇摆间,曼妙身姿尽显无疑,风姿绰约不可言喻;鬓边发丝如垂柳,头上盘髻似罗帘,衬得她那张美玉无瑕的脸庞更为标致,当真粉面含春,笑而不露,比之昨日的风尘仆仆,更显得妩媚动人。韩商直看得呆了,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
武素心将盛满清水的铜盆放在桌上,回首笑道:“公子,不是说好咱们一早便启程,你这时才醒,只能罚你草草洗漱一番了。”
韩商急忙收敛遐思,深知有失礼节,笑道:“我原本不胜酒力,偏偏又被武姑娘你多罚了三杯,岂有不醉之理。”
武素心莞尔一笑,道:“公子说得好,不过你再耽搁,令表妹可又要生气了。”
韩商神色一凛,又听她笑道:“素心不打扰了,公子请自便。之后便到前厅来,大家都等你呢。”说罢欠身作揖,合门告退。
韩商不敢耽搁,匆匆沾湿了脸颊,漱了口,便随着侍从来到前厅,只见武家三老与武素心、夏铭焉皆已在此等候。他深觉尴尬,欠身一揖,未等开口却听武青云说道:“少侠昨日可是喝得尽兴啊,哈哈,来,不如吃罢早饭,再启程不迟。”
韩商道:“切不可再延误了,昨日明明说了,今早四更动身,可天到这般时候,诶......都怪我!”
夏铭焉怕他尴尬,笑道:“这算好的,商哥在家时从未喝过这么多酒,他能醒来已是万幸。”
众人闲话几句,见韩商执意不肯用餐,便知事不宜迟,武青云叫人将干粮酒水包裹了,一行人动身走出厅门,直奔庄门而去。
是日天色晴朗,万里无云,昨日雨水冲刷过后,这绿荷庄中的红墙碧瓦显得格外鲜亮醒目;而细柳荫荷映在池中,波光潋滟,跳跃不止,更令人心旷神怡。
兄妹二人昨日来得匆忙,而后又醉得唐突,加之大雨倾盆,天色晦暗,哪里来得及欣赏此番美景,眼下离别之际,着实有些恋恋不舍。
周邦彥《苏幕遮》词曰:“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词的上阕描写雨后小池景色,灵动飘逸,入木三分,与绿荷庄中这片拱桥池塘可谓不谋而合。
韩商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从未离家远行,此地离家也过二百余里,决计不知“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是何滋味,可此刻睹物思乡,心中难免怅然若失,禁不住一声叹惋。
夏铭焉见小池碧波如镜,却又静中有动,情趣盎然。她少女情怀,见了这等景色,如游画中,当真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呼喊道:“池中这么多荷叶,池底可还有许多的鱼儿?”正说到这里,只见一片荷叶下水波漾开,清澈透底,十几条小鱼冲突而出,颜色不一,五彩斑斓,而且游动极快,霎时间推开波纹,好似在水中架起一道彩虹,向着另一片荷叶底下游去,眨眼不见了踪迹。
她大开眼界,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便挽住韩商手臂,道:“商哥,你看到了吗?那鱼儿真美!”
韩商虽觉得赏心悦目,却不敢大嚷大叫,颔首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武前辈的绿荷庄景色之美,果真远近罕有。”
武素心笑道:“公子与夏姑娘若真觉得好,等日后有了闲暇,一定再来!”
众人谈笑间出了后院花园,穿过月亮拱门,从左边的抄手游廊来到前院,再穿过正堂,奔着大甬道便径直来到了庄门口。此时正门未开,只开了右边一个角门,显然这是武家送客之道,意在挽留贵客。
门外有五七个家丁相候,出了门迎头便看见三匹青骢马翘首以待。武青云道:“这三匹快马是我庄中最好的脚程,皆可日行五百,两位少侠,老夫便不多送了,待日后相见,再叙不迟!”
众人抱拳行礼,三个晚辈转过身来,踏镫上马,各自拜别。武青云又道:“素心,你们此去万事要多加小心,代我等向***问好,就说积年不见,万分想念!”
武素心答应一声,道:“爹,二叔,四叔,三叔的伤不日便可痊愈,解药我已分包抓好,只需按时服用便是。有韩公子与夏姑娘陪伴,我等如遇到丘前辈,定会告诉他事情原委,让他早作防范。”
骏马早知出征在即,皆已耐不住性子,频频翻转四蹄,在原地踏个不停。武青云沉吟片刻,抱拳说道:“两位少侠,就此相别,江湖险恶,万事谨慎!”
韩夏二人拱手告辞,便随武素心踏镫收缰,调转马头奔来时的路去了。
却说这三匹马果真是良驹,三个人虽未加鞭,但马儿久未出门,当下见到旷野无垠,便凫趋雀跃,撒着欢地狂奔起来,直如虎兕出柙,行出十几里路程只消盏茶功夫,而且气息匀称。
三人却不敢大意,只因脚下路途泥泞,深怕马失前蹄,便收敛缰绳,不争一头地并辔而行。武素心道:“若奔这条路下去,想必两三日内便能赶上无量剑派,只怕咱们行得太快,稍有偏差便和他们错过了。”
韩商也道:“不错,即使那莫云楼武功再高,毕竟他是个驼背老人,如何能有马匹走得快,我们不如放慢脚程,沿途留心一些为好。”
三人打定主意,决意在道路平坦处纵马驰骋,在坎坷泥泞处则信马徐行。如此行到正午前后,正觉得有些疲劳枵腹,恰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处集市,规模不大,比镇市稍小,倒像是个乡间草市,只有一条长街,沿途却摆着数百个摊铺买卖,绵延而下足有数里。
三人在缓坡上向下张望,集市中形形**的物件一览无余,夏铭焉觉得新鲜,指指点点地说道:“商哥你看,那红红绿绿的地方必是卖首饰缀物的,我们先打尖歇息,再买一些上路不迟!”说罢也不迟疑,催马便下了山坡。
她一时兴起,并未留心脚下,坐下马匹本就高大健硕,加之她催促得紧,青骢马举步生风,四蹄翻转,顺着缓坡疾驰彷如阪上走泥丸一般,径直奔集市方向冲了过去。
天气虽已放晴多时,但看脚下便知,这里昨日也是雨水**,天到晌午,骄阳如炭火般烘烤多时,却也未将地面晒干,低洼处潦水沉积,平地上则是泥泞不堪。夏铭焉催马疾奔,走到中途才情知不妙,眼见身前不足五十步远便是叫买叫卖的人群,倘若再不停下,青骢马如此健硕,连人带马撞将过去,少说要有近千斤之力,必然免不了伤亡!
她想到这里心惊胆战,急忙一收双臂,使出浑身力气,紧紧勒住缰绳,试图停下马匹。可这马儿虽通人性,无奈此刻行得疾如迅风,如何能停下脚步!夏铭焉势成骑虎,如何用劲也拽不停它,又怕弃马之后这匹马没人掌控,一头扎紧人堆里更是不堪设想,情急时刻灵机一转,一招铁板桥使出,平身躺在马背上,后发髻几乎碰到了长长的白色马尾,向后猛拽缰绳,断喝一声,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这一回果真见效,那匹马又行了几十步远,忽然前蹄抢地,缓缓减慢下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偏赶上马蹄子下面有处陡坡,刚刚停稳的前蹄忽然又滑了一个踉跄,马儿反倒受了惊吓,当即暴叫连声,又停不住地向人群飞奔过去。
集市中买卖的人群已有所察觉,当下大喊大叫四散奔逃,鸟散鱼溃,场面混乱不堪,顷刻间竟已闪出了几丈的空当。
夏铭焉自幼骑马射猎,马上功夫算是不弱,一见眼前地势平坦,尚有空当可供周旋,便奋力拉起缰绳,双臂一抖,将马头向上提起。也亏得这马匹健壮有力,它后蹄扎稳,借着主人的臂力,前蹄向上猛然翘起,马头高高后仰,堪堪停了下来。
夏铭焉惊魂未定,心中正自庆幸有惊无险,可等马蹄落地时,蓦然见到马前横卧着一个老妪,这老妪原本提着一只篮子,满满装着野菜,此刻竹篮脱手飞出,野菜也已散落了一地,人更是扑倒在地上,脸颊则掩在长袖下,动也不动,并不知伤情如何!
她惊愕不已,急忙翻身下马,心里恍惚问道:“方才这里明明已闪出了几丈的空地,这老妪是何时候撞倒的?”却也顾不得细想,疾身便要到近前看个明白。
武素心和韩商关心情切,这时催马下了缓坡,二人不敢重蹈覆辙,因而马匹行得不快,离得尚远,见夏铭焉果真撞到了人,心中都万分焦急。然而武素心明察秋毫,远远看到众人慌乱奔逃之际,人群中忽而闪出一束身影,反而蹿到了马下,身法极其灵敏快速,她心下顿生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