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上,很多人拥有却不懂得珍惜;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想要珍惜却已经失去。拥有的如果你对他说,嗨,一定要抓紧哦,万一失去你会后悔的,那这个人一定不会相信,认为你是在妖言惑众、胡言乱语。现在,我就处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自从和小瑚吵架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后来我反省了一下自己,当时说话确实急了些,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我有心道歉,但毕竟我是他娘亲,出于面子,三缄其口。
那天,黑象护法召各位妖王开了一个会,开会的内容无非就是加大对各位新妖的教育力度,警告他们不要私自逃出妖界,强调出去之后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等等。于是,我再次见到了小瑚。
会议散去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他背着身子伫在那里。
“如果你还是要说劝我离开崖香的话,就不必多言了,现在我已经大了,有自己的选择与判断。”
“小瑚,我承认自己上次说的话有些重了,今日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只是想帮你看清自己的心。你们的故事我已经了解过了,你有没有想过,对于白崖香,从前你爱她是出于感激,现在你爱她是出于愧疚,你确定这真的是爱吗?爱难道不是两个人灵魂的契合吗?还有,你确定她真的爱你吗?如果她真的爱你这个人,当初就不会让你去参加妖王大会,如果她真的爱你,就不应该在乎你是不是妖王。你不是问我,如果我遇见转世而来的将军,他移情别恋了我会怎么办吗?好,现在我回答你,我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因为我想要的爱是容不下一丝一毫瑕疵的,是两个人的绝对赤诚,即使将军记起曾经的诺言,出于道义和内心的愧疚愿意兑现,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变了就是变了,维持着虚无的表象也是没有意义的。这件事怪就怪当初的她松开了你的手,错过了就是错过,再怎么挽回都已无济于事。对过去负责很重要,对现在负责就不重要了吗?说出的承诺要兑现,未说出口的承诺就不必兑现了吗?你说的对,你已经长大了,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我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该怎么想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无论做什么决定,只要听从自己的心,不给自己留遗憾就行了。”
小瑚听了没有说话,伫立在那里半晌,径自离开了,也不知我的话他听进去几分。
咳,我这个当娘的,可真够操心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这几日,我都在为小瑚和小二的事情跑前跑后,焦头烂额,把找将军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这日休息间忽然想了起来,便欲召飞白前来问一问进展,没想到他恰巧来了。
“参见大王。”飞白恭敬地行礼。
“快起。”
“大王,您交代属下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我瞬间感觉整颗心都跳了出来:“快说!”
听了飞白的话,我迫不及待便要赶往凡间,从未试过这么高兴。
小瑚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一直以来,我对小瑚和小二都是放养式教育,因为我有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把他放在第一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他。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这就是我。如果非要让我尽一些做母亲的责任,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立一个好榜样——认认真真地去爱一个人。
一千年了,千年心酸,千年等待,只为这一刻。
当我重新回到人间的上空时,是人间的黑夜。
站在靖阑国国都青城上空的白云之上向下俯瞰,从千家万户的灯火中窥到一派繁华的盛世景象。此刻的繁华又不似当年大石国国都的繁华,当日的繁华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带着一丝水乡的俏丽,而此刻的繁华是巍峨的山峦、庄严的宫殿,带着北方的黄土的雄浑厚重。
如果说一个人是有气质的,那么一座城同样是有气质的。气质是个奇怪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得到,我能感受到这座城的气质,古朴而又端庄,仿佛拥有可以历经风雨、屹立不倒的力量。
将军,这便是你所追求的理想国家的样子吧。
我轻轻降落在地上,沿着喧闹的大街向前走去,飞白告诉我,转世的将军今日会在这里出现。他问我是否要派一只白鸽来给我指引,我说不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很笃定,我笃定哪怕他是藏匿在人山人海里,我也可以将他一眼辨认出来。
我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的声音,记得你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
车马辘辘,行人穿梭,有多少人终生都在同一条路上行走却从不曾相逢,有多少人一次次擦肩而过却从不曾相识,有多少人相识了一辈子却从不曾相知,有多少人即使相知也无法相守。
只要我们踏上人生这条路,就注定要错过,有些错过你知道,有些错过你不知道。而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可能去抓住罢了。看在眼里的终成过眼云烟,记在心里的与躯体长存。
过往是劫也是结。我是幸运的,虽然曾经失去过,却还有重新拥有的机会,我要亲手将上一世的结打开。。
将军,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在这里,直觉会给我指引,缘分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我闭上眼睛,初春的气息随风拂面而来,我似乎已经嗅到了你若有若无的气息。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见街边一个别致的楼阁——“醉春风”。
你在里面吗?这一刻,淡淡地兴奋,隐隐地忐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是茶楼吗?到处都扎满彩色的绸缎,一旁的一个台子上还有女子在跳舞,台下一桌桌的酒席,红男绿女,花团锦簇,美酒佳肴,醉生梦死,看得人眼花缭乱。
“呦,这是谁啊?”周围的人看着我窃窃私语,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一个跑堂的小二跑过来:“姑娘,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找人。”
小二听了,给一旁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口中诺诺道:“您稍等。”
一会,一个的胭脂味极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迎了上来,看着我上下打量:“这位姑娘,小店不接待女客,您来这里是?”
“我来找人。”
那中年妇女听了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口中小声嘀咕,“呦,这么漂亮的姑娘也管不住自己的丈夫啊。”
“您说什么?”我有些没听清。
“我说过,这里不接待女客,姑娘您还是请吧”那中年妇女双手插腰,重申道。”老娘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笑了:“我只是来这里找人,您何必要百般阻拦?哦,我明白了,您是怕我在这里吃霸王餐吧。”我从袖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她,“您看,我有银子,不会欠账的。”
“这么点银子,您打发要饭的呢?回头扰了客人的兴这生意你要我怎么做?”中年妇女一脸嫌恶的样子。
“哦,这样啊。”我想了想,抖了抖袖子,忽然有一大堆银子噼里啪啦地掉出来,一会便亮闪闪洒了一地。
那中年妇女的眼睛都亮了,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小的眼拙,怠慢了贵客,希望姑娘不要见怪,里面请,里面请,楼上每个房间您都随便敲!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会阻拦你的!”
“那就多谢了。”我拱手道。
顺着朱木的楼梯走上去,上面果然安静了好多,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小厮端着茶盘走来走去。这里这么多房间,我该怎么找呢?难道要一间一间地敲过去?正当我犹疑不决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小青吗?我有些恍神,却不敢叫他,生怕这是一个梦境,只要轻轻一叫便破灭了。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那人走进了一个房间。
是了,就是这里了。我一步一步地走去,感觉每走一步便仿佛跨越了一道沧海桑田。一千年了,方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磨人的小妖精,而是变成了一只千年的老妖怪,而你却仍旧风华正茂,鲜衣怒马。这种强烈的差距让我忽然变得沧桑。沧桑,沧桑是连休息都解除不了的疲惫。
一步一步,每一步我都走得很疲惫,终于,我来到了那扇门前。
“当当当。”怀着如乱草般蓬乱的心情,我敲响了那扇门。
“谁?”一个陌生男人粗犷的声音。
“我……我是方休,我来这里找人。”
“我说,不会是你家那位找来了吧。”另一个男子用鸭子般的嗓音调笑道。
“呸!我家那位早就被我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她要是敢来,我早就把她休了。我看呀,一定是那老鸨怕咱们寂寞,又送来一位姑娘来助兴。”那男子带着酒气道,然后摇摇晃晃地起身,好像还碰碎了什么东西,“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门“吱呦”一声开了,眼前这个男子又高又胖,身着绫罗,一身酒气,看见我的眼睛不由得发直,“美啊……果然美!既然有这样的货色,老鸨那个臭娘们怎么早不献出来?竟然敢跟老子藏着掖着的,我看她这生意是不想做了!”那男子满口污言,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上前欲拉我的手腕。混蛋,也不看看站在你眼前的是谁,连老娘的便宜也敢占,我看你是活腻烦了吧。我手下暗施法力,“啪!”那男子突然捂着左脸跳起来,酒也醒了三分,“谁?谁敢打老子?”
“呦,想不到,还是个泼辣娘们啊。”身后那个公鸭嗓的男子哈哈笑道。
“胖子,休得无礼。”
听到这声音的一刻,我的心都随之颤抖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奔涌而出,但面上仍尽量镇定。
我知道,是你,这个声音,我永远都不会辨错。
那个醉酒的男子闻言便摇摇晃晃地让开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妙,谁能想到,分离了一千年的人仍会遇见。可是,你已经忘了我,再见,已分不清是重逢还是初遇。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无缘无故对着你流泪,千万不要惊奇,那是我终于穿梭千年,寻到了转世而来的你。
“其……羽。”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两个字,说的时候将军在我眼里的样子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过去和现在终于重合到了一起。
“你怎么知道……?”一瞬间,将军四周的人都变得警觉起来,刀剑出鞘,好像马上就要冲上来擒住我。
“慢。”将军做了个手势,缓缓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那一刻,我的世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好像做一场梦,终于把它做成了现实。
他静静望着我,眼中的内容看不分明,有不解,有猜测,有讶异……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他突然开了口,声音一如从前般富有磁性。
“小女子……方休。”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渴望找到一份熟悉的温度。
“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的意思是……这一世你叫其羽?”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从脚底被抽干,好像我已不再属于自己。将军,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忘记方休的。
“哈哈哈哈哈……”眼前这个男子突然邪邪地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何其羽可是当朝皇子,他的名讳,谁敢犯呢?”
“其羽……皇子?那你是谁?”
“我?我不过是个普通商贩家的少爷。”将军又是一笑,然后将胳膊很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既然来了,就入座吧。”
将军挟着我坐到桌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怪怪的。
我回头不住地打量身后侍立的小青,发现他竟然也在不停地打量着我,目光相对间,不由得十分尴尬。
将军自斟自酌了一杯酒道,“都坐下吧。”声音里透着莫名的威严。
于是,那公鸭嗓的瘦子和醉酒的胖子都坐下来,还有两个女子分别挨着瘦子和胖子坐下。
胖子和瘦子一见美女坐在旁边,眼睛即刻变得色咪咪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女子的腰上放,女子却毫不在意,仿佛早已习以为常似的十分温柔地斟酒,身子软软地轻偎着端着酒杯喂到他们的嘴边。
我看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两个女子是胖瘦二人的妻子?难道,这是他们这里人吃酒的习俗?
“怎么,你的妈妈没教过你如何给客人斟酒吗?”将军睥睨地看着我。
“啊?好吧。”既然是习俗,我也就勉强一回吧。于是,我站起身来给将军也斟了一杯,只是没有办法像那两个女子那样对将军做出那样的动作。
将军好像不满意的样子,不去端酒杯,仍旧望着我。这厮该不会是非要我也像她们那样喂给他喝吧,不行,太肉麻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无动于衷,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你不是有手吗?”
那胖子和瘦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老大,看来这姑娘是新来的,模样倒是不错,就是还欠调教,不如你主动些?”
将军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将刚刚我帮他斟的那杯酒端到我嘴边:“既然你不肯喂给我喝,我只好放下身份来喂你喝了。”
“不必了,我也有手。”我慌乱地推开杯子。
“嘿,这个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胖子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能够有机会服侍我们老大可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
“姑娘,你这也太不敬业了吧。”瘦子阴阳怪气地道。
“方休姑娘,到目前为止,我敬的酒还没有人敢拒绝。”将军用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我亲手喂你你不喝,难道,要我亲口喂你才肯喝吗?”说到“亲口”时故意加了重音,那胖瘦二人听了不由得抚掌大笑起来。
“够了!”我拍案而起,“要喝你们自己喝!”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将军不住地转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胖瘦二人愣在那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青正紧张地望着我。
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当初那种感觉也早已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在这里多做逗留?我愤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站住!”将军冷冷地道,“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几个刀斧手随即拦在我面前。
想挡我?做梦吧!我不过挥了挥衣袖,他们便抵挡不住,被震在地上哀嚎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便是我用一千个日夜来朝思慕念的将军吗?黄尾变了,小瑚变了,现在连将军也变了,可我从未变过啊!
我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好远,驾着玄牝木一直飞,一直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