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妖倾天下:熠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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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毕方师父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

方休于飞,熠耀其羽。

方休,其羽。

我想,如果没有毕方出现在我生命里,我的妖生也就就此完结了吧,从浮尘来,向浮尘去,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哪怕蛛丝般的痕迹。

那时,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即将凝固,意识淡薄地像四月早天里的云烟。忽然间,身体周围从四个方向扑来火舌,那火舌只是耀武扬威般喷吐,好像马上就要灼烧到我的躯体,却总是差一点点。然而我却并不大理会,因为这外界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关,是冻死还是烧死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很快,在火的灼烤下,冰面开始融化,越来越薄,越来越薄,薄到如同一张细软的宣纸,却迟迟不裂,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薄得像一根羽毛。

恍惚间,我觉察到有人穿越火海向我走来,那脚步同样轻盈,像是踏着尚未落地的雪花,冰依旧没裂。

“啪!”他突然停在那里,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我听见冰晶碎裂的声音,然后便坠入冰冷的水中,可他还站在水面上,波澜不惊。

我本以为我这只水鸟会通过溺死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出人意料的是,那水却逐渐被火焰吞噬,转眼间变成白色的水汽托着我的身体向上飘去。

于是,我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那个人是谁?为何要救我?我心里有无数个谜团。

我的灵魂已谁将军而去,就算救起这副躯壳又有何用?

“既然已经活过来了,又何必还在那里装死?”我听见一个男子戏谑的声音。

“为何要救我?”我双目微睁,嘘出白色的哈气,用虚弱的声音道。

“‘为何为何’,世人总爱追问‘为何’,‘为何’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是谁?”

“我是谁?我不是谁,我便是我口中的‘我’,是你口中的‘你’。”

“我现在在哪?”

“你现在正困在你的‘痛苦’,‘绝望’‘执着’里。”

“是啊,好痛啊,如果死了便可以不必这么痛了吧。”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以为死了就不会痛了吗?如果这一世没有活明白,下一世同样是苦难,世世轮回,世世痛苦。”

“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要么屈服,要么反抗。”

“我太累了,不想反抗了,就让我忘记一切,重入轮回吧。”

“这一世都把握不好,何谈来世呢?你只知这一世没有把握好,却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把握不好呢?”

“因为我是妖,人妖殊途,这便是我的宿命。”

“人又怎样,妖又如何?认命的人,从来不是因为命运有多么强大,只是因为他自己太弱了。”

“我做了无法追悔的事,无法原谅自己,接受自己。”

“你怎么知道错的是自己?”

“那是谁的错?”

“谁都没有错。你私下凡间是为了追随自己的内心,如果追随自己的内心都有错,这天下万物又藉何存在呢?妖君没有错,他把你困在这冰狱中是为了维护妖规,今日放过你,来日如何管束其他妖精?妖规没有错,如果没有妖规,妖界的妖精就会肆意为祸人间。人间的道士捕捉妖精也没有错,如果没有他们,凡间早已被妖精统治霸占。既然谁都没有错,你又何必为了那些回不去的过往耿耿于怀呢?记住,一切还未消亡的事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许多事情,现在的人看见的是它的恶,千万年后的人才会看见它的好。同样,许多事情,现在的人看见的是它的好,千万年后的人看见的却是它的恶。”

“将军已去,我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

“谁说你的将军已去?躯壳易腐,灵魂却会永存。一千年后,你的将军便会重生,如果你此刻死去,便会将他忘记,再无与他相遇的机会。”

“是吗?如果再次遇见就可以不留遗憾吗?”

“如何才能没有遗憾?坚持做自己就没有遗憾了。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怎么选都会后悔。”

“就算我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又如何?还不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你太弱了,弱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将军娶紫鸢公主的时候,你没有能力阻拦;长石道人设阵的时候,你毫无招架之力;妖君将你投入冰狱的时候,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皇上将将军斩首示众的时候,你无法守护,甚至连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够了,不要再说了!”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吗?我不说,你就不会痛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做我徒弟吧,我帮你获得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笑话,如果你有这种力量,就不会同样被困在这里了。”

“齐天大圣固然厉害,不也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吗?我不过是在等一个路过的唐僧而已。”

“你到底是谁!”

“老夫毕方是也。”

“毕方?您就是那个四万年前妖界产生的第一个神?”

“正是老夫。”

我禁不住爬起身看向他。

眼前这个男子,身着一袭蓝色长袍,缀有些许红点,唇色发白,入鬓长眉瑞凤目,鼻直口方鹤颜发,乍看似仙翁,细看却是面如冠玉,总是习惯背过一只手,手执一把黑白相间的羽毛扇,走起路来像仙鹤一样恬淡悠然。

“您知道吗?大家都很崇拜您,妖神谷里还铸着您的神像,无论大事小事,大家都会焚香向您祈祷,您可是整个妖界的精神支柱!”我不禁有些激动。

毕方苦笑了一声:“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每日祈祷的神像便是压制着我,使我不得自由的符印,不知会作何感想。”

“原来是这样。”我不由得垂下头沉思:世人只会看见表面的荣耀与辉煌,可背后的苦谁又懂得呢?

“您不是神吗?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了,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毕方背过另一只手,侧过身子,以眼神示意,“怎么?还不快行拜师礼?老夫可是不轻易收徒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急忙爬下去,跪到他面前,“当当当”在冰面上磕了三个响头:“小妖方休,愿拜毕方师父为师,从今日起,鞍前马后,誓不相负!”

“起来吧!”毕方师父拿着腔调,抬手示意。

“是。”我扶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勉强站起来。

“你以为,做我毕方的徒弟有那么容易吗?”毕方师父却突然变了脸色。

“啊?怎么,这还不算拜师成功?”

“当然了,你听说谁家拜师没有拜师礼的?”毕方说着朝我翻了翻眼睛。

“啊?”我摸遍了浑身上下,也没找到合适的拜师礼。玄光弓是我的法器,不能给!相思毫是我和将军的定情信物,不能给!梨思代表着红鳞的一片痴情,不能给!

“师父,您看,这拜师礼能不能先欠着,等我出去了再……”我一脸尴尬地祈求道。

“行了行了,看把你小气的!罢罢,你就在这冰狱里为我现做一件礼物吧!”

“在这冰狱里?冰狱里除了冰,什么都没有啊?”

“笨啊!”毕方用扇柄敲了敲我的脑袋,“向西行五里有一个冰渊叫玉冥渊,现在,为师命你去那里为我取一块冰做成冰床!”

“遵命,师父!”

我离开毕方师父,首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运气调息。在女娲石的作用下,我渐渐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递到四肢,脸上也有了稍许血色,这足以支持我去找玉冥渊了。

这冰狱可真大啊,一望无垠,到处都是冰雪,奇怪,明明没看见灯火,却是白昼般明亮。向上望去,不见天日,一片白茫茫。我欲驾云而行,却聚不来水汽,只好一步一个跟头地走去。哎,要是有个雪橇就好了。

待我走到玉冥渊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了,说渐暗,时不时又会突然亮一下,我还以为是打闪,可等了好久却等不来雷声,顿觉十分诡异。算了,不管了,还是先完成任务要紧。

我纵身飞下玉冥渊,化作飞鸟张开翅膀滑翔。不知滑翔了多久,触目所见,皆是白色的线条,即使我努力睁大双眼,还是昏昏欲睡。最后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就摔在冰面上。这一摔,反倒清醒了。我化作人形,揉揉疼痛的脑门,爬起来。

这里的冰果然非同寻常啊,质地均匀,玲珑剔透,比玉髓还要通透。或许这冰是冰到了极致,反倒有温温的水汽氤氲上来,使人身心通畅,飘飘若仙,十分曼妙。就是它了!

我心底一阵窃笑,那老头必是以为这难住了我,却不知我的玄光弓好似天生就是为了对付这冰而生的,玄光箭可比任何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刃都好用。

我撸起袖子,幻出玄光弓,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我拉开弓弦汇聚出光束,却并不松手,直接用那光束去切割冰面。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冰床已初具雏形,但我还不太满意。送给师父的拜师礼,怎能太寒碜呢?于是,我不但将它打磨得十分光滑,还在冰床周围雕刻上我最喜欢的梨花,大功告成!

可问题来了,我该怎么把它从冰渊里带出去呢?

我呆呆地望着雕琢一新的冰床,泛起了愁。

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如今,我可是连车都没有啊!

“方休的智慧是无穷的,方休的智慧是无穷的……”我闭上双眼,将这句话在心底默念了三遍,睁开眼,仍是没有办法,不过唯一的收获就是收获了强烈的自信心。

然而信心这个东西并不能当饭吃,要想解决问题还是实际一些好,我还是去周围察看一番吧。

我向东走去,每走一段路就趴下来,将耳朵贴紧冰面听一听,我是在探听这大地的脉搏。

终于,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声音,那是水流的声音,自西向东,正合我意!我顺着这声音走去,走着走着果然看见一条大河,上面薄薄的一层冰。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冰床拖到河边,丢进河里,让它像竹筏一样浮起,然后自己坐到冰床上面,一路用玄光箭割冰开路,如漂流般回到原来的地方。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远远地,我便大声呼唤。

那时毕方师父正躺在一个小冰丘上打瞌睡,见我回来了,大骂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师都不知打了多少个瞌睡了。”

什么啊,我自以为已经很快了,还以为他会夸奖我一番呢!听见毕方师父的话,我不由得很失落。

毕方师父摇着他那把黑白相间的羽毛扇,斜着眼睛打量着我的冰床。

“师父,您看这冰床如何?为徒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凉珺’。”

“勉强吧。”毕方师父挤挤眼睛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

“回家?”我心里一颤,“家”这个字眼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陌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与这个字产生瓜葛,想到这里,眼眶不禁一热。

“不是吧!要哭一边哭去,为师最见不得女人哭了。”毕方师父拂了拂手。

“谁哭了?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怎么走?”我抽了抽鼻子,生生把眼泪困在眼眶里,没让它流出来。

毕方师父将手中的羽扇丢出去,瞬间不知变大了多少倍,好像一艘大船浮在空中,再挥一挥手,那冰床便飞到了羽扇之上。

“还等什么?还不上去?”毕方师父瞪着眼睛道。

“哦,好。”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竟然十分笨拙地爬上去。

“哎呦呦,你以后出门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只鸟,太给我们鸟族丢脸了。”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简直丢死人了!听了毕方师父的话,我恨不得找个冰缝钻进去。

毕方师父一旋身便跃上羽扇,手微抬,羽扇便犹如一根离弦的箭般带着我们向远方飞去。

“师父,这里的黑夜和白昼是怎么划分的啊。”我禁不住好奇问道。

“榆木脑袋!我是天神,整个冰狱都在我的气场控制下,我睁开眼睛就是白昼,我闭上眼睛就是黑夜。”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刚刚天空一阵明一阵暗的,原来是师父您老人家在打瞌睡啊!”

“嗯,孺子可教。”毕方师父一脸笑意,捋着洁白的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四季呢?”

“四季?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你还想要四季?”毕方师父的脸色变得也太快了吧!

我心里暗暗嗤笑了一声,还天神呢!连四季都控制不了。

毕方师父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在心里说我坏话我听不见,天神发起怒来可是很可怕的。”

“为徒不敢。”我急忙垂首道。

“到了。”毕方师父略一施法,羽扇便渐渐平稳下落,下面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重重的宫殿、迂回的冰廊、长虹般的拱桥、悬空的复道,一切皆由冰铸成,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如梦如幻,一尘不染,俨然天宫玉殿。

“师父,这都是您老人家一个人铸的?”我惊得张大嘴巴。

“有那么惊奇吗?我都在这里住了将近四万年了。”

看见毕方师父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由得向他送上万分崇拜的眼神。

待走进殿内,我更震惊了,一个人该有怎样的耐心才能将自己的家处处变成冰雕?房屋外面,树木、花草、假山,应有尽有。甚至每个花朵的花瓣,每个叶子的叶脉都雕刻出来。房屋里面,那雕花的屋梁,盘虬卧龙的柱子,能倒映人影的地面。那镂空的窗,雕着山水的屏风,雕花的茶具……大大小小,都是匠心独具的艺术品。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毕方师父说我雕的冰床勉强了,何止勉强,简直就是粗制滥造。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

经历过岁月打磨过的东西,总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况味,这里面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在无言地诉说着师父的寂寥与心酸。

毕方师父用扇柄将我一下子敲回无尽的遐想,把我带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让我把床搬进来,我听话地照做了。

“嗯,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什么?这床不是给您的吗?”

“这么丑的床谁会要?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