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个凡人,昨晚那一切一定像一场离奇古怪的梦。
太阳升起来了,黄尾、小瑚和萤草都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经过一夜的努力,那些脏兮兮的衣服现在都被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阳光透过其间,泼洒彩色的光晕,温暖而又绚烂。
我伸展来双臂,努力呼吸着清晨带着秋凉却又清新无比的空气,心里好不惬意。
“你看啊,她真的做到了。”
“是啊,这么多衣服,她怎么做到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
……
背后逐渐聚集了好多宫女太监,一片细碎的声音,几多惊奇,几多讶异,我心里愈加自豪欣喜。
“快看,总领太监来了!”
我回过头,看见老太监一脸惊愕的眼神。
“怎么样,本姑娘说到做到。”我一步步走到老太监面前,似炫耀,似挑衅:“你还有什么把戏,都拿出来吧。”
老太监堆满褶子的脸扭作一团,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你这点小聪明就可以救得了你,要知道,你得罪的可是皇后娘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姑娘可知有一句话叫做来日方长。”
“皇后娘娘?”我不屑地一笑,“要知道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一切早已有了预兆,皇后娘娘最近总是和皇上在炒架这件事你总知道吧,说不定哪天……皇后娘娘就被皇上打入冷宫了。”
老太监的脸色霎时变绿:“这些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神秘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不但知道他们一直在吵架,还知道他们一直吵架的原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自从皇后娘娘当上皇后之后便性情大变,敏感多疑,性情暴躁,心狠手辣……”
“就算你知道这些又能证明什么呢?皇上和皇后面合心不合早已成了宫里公开的秘密。”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他们吵架的真正原因与那个无故死去的紫姬郡主有关……”
“住口!紫姬郡主的名号可是宫中的大忌,自皇上登基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在宫中提起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无可奉告。那日在选秀大典上你也看见了,虽然太后和皇后对我百般刁难,但皇上对我还是维护的,要知道,这后宫,终究是皇上的后宫……”
那老太监摸不清我的底细,顿时收敛了许多:“既然如此,那我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
“那好,咱们走着瞧。”
老太监突然向我靠近,低声耳语:“我可以帮你,但现在皇后的人可都看着呢,若我不惩罚你,皇后娘娘务必会迁怒于我,还望姑娘不要记恨于我啊。”
“成交。我正好有一个忙要你帮。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不记仇。”我爽快地道。
老太监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来人啊,君木姑娘玩忽职守,敷衍主上,给我打五十大板!”
话音未了,几个小太监随即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将我架到一个老虎凳上,木板便如同雹子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完了完了,这下可玩大了,原来你们是来玩真的啊,板子重重地砸在身上,疼得不能自已。
若是从前,我有法力护体,这几板子根本不算什么,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这肉身太娇弱了,板子还没打到一半我就已经皮开肉绽了。依照我从前的脾气,即使再疼我也不会哼一声的,但今日不同,为了给老太监一个台阶下,我拼着命嘶喊起来。我此时才深刻地感受到,做宫女真是惨啊,如果没有靠山,没有主子,生命就会贱如蝼蚁,被人轻轻一捻就捻死了。就在我剧痛不已,感觉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股暖流护住了自己的身体,我知道,那是一种温和的法力,一定是小瑚来了!此时,我已经感觉不到那木板的力量,但仍旧尽力哀嚎着,最后,那五十大板打完了,我假装晕倒在那里,只听得周遭议论纷纷。
“呦,这姑娘不会被打死了吧。”
“有可能,咱们要不要上前帮一帮她啊。”
“你是活腻烦了吗?听说这姑娘得罪的可是当今皇后,谁要是帮她就是跟皇后娘娘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哦,那可不敢,咱们还是趁早散了吧,免得惹上大麻烦。”
唉,世态炎凉啊,此刻我身上的疼痛倒是其次,只是觉得周遭一片寒意。
待大家都散了,我缓缓睁开眼睛,打算爬起来,一双温暖的手却突然扶上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顿时大惊:“你是……苡仁?”
那姑娘用异常诧异的目光看向我:“你怎么知道我叫苡仁?”
此刻我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苡仁了,但很有可能是转世而来的她。时光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失散的我们重新在轮回里相遇,再次相遇时,该是怎样的一份缘分和感动?
“原来你这一世还叫苡仁啊。”我惊讶地道。
“姑娘,你一定是被打糊涂了吧,什么前世今生的,其实我从前不叫苡仁,这个名字是凝妃娘娘为我取的。”
“凝妃娘娘?”我心里纳罕,“这不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吗?”
“是啊,那时我还小,曾经在凝妃宫里当过一段时间职,后来凝妃娘娘去了,我就被分配到了这浣衣局。”苡仁的目光忽得飘向远方,略带追忆与忧伤。
“原来是这样啊,我听说,凝妃娘娘是个极好的人,不但容貌脱俗,对待下人也是极好的,就像对待亲兄妹一样,是这样吗?”
“是啊,我从未见过那么美好的人,哪怕是一颦一笑也带着温暖,像是高山之上的雪莲花,我侍奉她的时间并不长,可她留给我的印象却终生难忘,只可惜,天妒红颜……”
“如此佳人,此生不得一看,却是我的遗憾。”我叹息道。
“君木姑娘,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惹得皇后娘娘对你如此敌视?”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慢慢告诉你。”
“君木姑娘,你伤的不轻,来,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
苡仁扶着我来到一处僻静的已经废弃的宫殿。里面虽然有些阴冷,却还算干净。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虽然冷清些,但我觉得还不错啊。”
我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疑问,苡仁不过是个小小的浣衣局掌事,虽然有个小小的职务,也没有资格住这么大的地方吧。
苡仁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笑了笑,解释道:“你不知道,这里虽大,却是大家眼里的鬼屋。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之残酷你也应该略有耳闻,听说这里死过人,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因而戾气很重,不过我是不怕的,我宁愿一个人独来独往住在这里,也不愿同其他人整日里勾心斗角。”
“原来是这样,真没想到后宫里的争斗是如此可怕,以至于让人失去对生命的渴望与珍重。”我低下头,心思变得沉重。
苡仁突然望向我,“怎么,你怕了吗?如果你怕了我可以帮你找个其它地方住。”
“不必了,这里就很好,连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苡仁将手搭上我的肩膀,“想不到今日有了同我志同道合之人。”
我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苡仁果然还是当年那个正义勇敢的苡仁。
“嗯,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我也将手搭到苡仁的肩膀上,却因为扯动了伤口而疼弯了腰。
“快躺下来,我帮你上药。”苡仁无奈地笑了笑。
在鬼屋住了一晚,第二****便被安排到了梧桐殿清扫。当然,这是老太监的功劳。自从新皇登基以后,梧桐殿便变得十分冷清,一醉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此地,仅派了两个小丫鬟每日打扫,老太监便将其中的一个换成了我。两个人太麻烦,于我的计划多有不便,于是我便将这份受苦受累的活大包大揽了过来,那个小丫鬟得以偷懒,自然也是十分乐意。
再次来到梧桐殿,我心里感慨万千,这可是我和一醉曾经同甘共苦,耳鬓厮磨的地方啊,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这里的梅花更是我亲手栽下,一切除了亲切还是亲切。
昔日的梅园仍在,只是花还未开,雪还未戴,只可惜现在的我没有法力,没有办法马上复原当日白雪红梅的美好。
一醉,我愿将这梧桐殿的每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为遇见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出现的,一定。
这样想着,我拿起扫帚扫了起来,每每产生幻觉,看见一醉突然出现。
虽然昨日受到了小瑚的庇护,可先头那几板子挨的实在不轻,腰部疼得直不起来,我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扫帚艰难地扫着,好像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不放过每一个肮脏的角落。
佛语有云:扫地扫地扫心地,心地不扫空扫地。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悟呢?
太阳渐渐落山了,背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可我却很满足,坐在亭子的阶前,欣赏着远方薄粉的暮色,心里很是安宁。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一醉,是一醉的声音!他终于来了!
我兴奋地站起身,头一阵眩晕,腰又痛得支撑不住,险些倒下去,幸好一醉及时扶住了我。
“谢谢你。”一时间,我又觉得不太妥帖,从他的怀里脱离开。
“你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想不到……原来你不是什么侍卫,而是当今圣上,奴婢刚刚失礼了。”
“没错,朕就是当今圣上。你又为何会参加选秀呢?”
“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我也是为了生计,来皇宫混口饭吃。”我满不在乎地道。
“你可知,光是你这样样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那也没办法啊,反正我已经进来了,在皇宫里被害死也总比在外面饿死好啊。”
“朕给你的那块佩玉呢?用它应该可以换不少银子,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了。”
“你说的是这个吗?”我将那块佩玉拿了出来,“你还说呢,幸好我没把它当了,它可是当今圣上的随身物品,如果我把它当了,现在小命恐怕早就玩完了。”
一醉皱了皱眉头:“这朕倒没想到……可是,当初你并不知道这是当今圣上的佩玉,为何不当了呢?”
“因为我喜欢这上面的梨花啊。哦,还是把它还给你吧。”我将他塞到一醉的手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皇上的东西我可受不起。”
“笑话,皇上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这个你仍旧收着。”一醉又将那佩玉还了回来。
“好吧好吧,盛意难辞,我就先收着了,天色不早了,奴婢该回去了。”
我撑着疲倦而又疼痛的身体一步步向回挪,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忽然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发现一醉守在床边,心里顿时涌过一股莫名的感动,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看来你伤的很重,伤口挣裂了,血洇了出来,我帮你请个太医吧。”
“不。”我抓住一醉的袖子,“皇上是想害我吗?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担当得起皇上的盛恩,如果传出去,奴婢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那好,我不去请太医,去取药。”一醉道。
一会,一醉取药回来了:“你现在还要说自己是奴婢,承受不起当今圣上帮你上药吗?”
“这个嘛,非常情况,非常对待,但‘非礼勿视’,你要蒙上眼睛帮我上药。”
“好吧,蒙眼睛就蒙眼睛,只是你不要怪我不小心弄疼你就好。”
“那是自然。”
一醉一边帮我上药,一边碎碎念:“你这个女子可真是奇怪,你可知,不知有多少女子渴望着脱了衣服给我看呢。”
我之所以让你蒙眼睛是因为这是紫姬郡主的肉身,而不是我的肉身,我怎么可能让你看到自己情敌的肉身呢?哼,你现在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了?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浓浓的醋味,此生你只许爱我一个!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归你管,我让你一直保持它原本的样子。”上好药,一醉道。
“遵命!”我心中狂喜。
“还有,以后不必再担心皇后找你的麻烦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突然感到十分安稳。
一醉,梧桐殿里,只要有我,有你,便是幸福。我会向紫姬郡主证明你真正爱的是我的灵魂。
自从那日起,皇后果然没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可渐渐地,冬天来了,北方的天气,异常寒冷,作为一个凡人,我也经受到严酷的考验。
那个皇后,没有办法直接针对我,便断了我的炭火,幸好还有小瑚他们来帮助我。
一醉经常会到梧桐殿来,通过与他的对话我发现,他与那个假方休的关系越来越差了。虽然他很喜欢和我聊天,排解心中的苦闷,但我们之间更像是朋友,一直不温不火的,小青说,是时候做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局了,并且要我务必配合他。
小青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不停地想问清楚,小青却笑而不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过要帮你,自然会一帮到底的。”
小青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不停地想问清楚,小青却笑而不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说过要帮你,自然会一帮到底的。”
这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雪,我忽然想到园子里的梅花近日已经开了,踏雪赏梅实在是一场乐事。梧桐殿太过冷清,我也正好可以剪一些梅枝来插在花瓶里,这样想着,便拿起剪子高高兴兴地向外面走去。
雪下得很大,可我却分外兴奋。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雪,一醉拉着我的手在这梅林间奔跑。
红梅依旧,却已物是人非。最让人难过的是,那个最不愿发生变化的人也是变化最大的人却是我。
梅枝轻剪,却难免惹得落红满地,白雪之上,瓣瓣泣血,我蹲下身来自己打量,不知不觉间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皇上在找我吗?”我转过身,看见一醉,向他行了一礼,“奴婢参见皇上。”
“不必了。”
“嗯?”
一醉背过手,微转回身:“反正你马上就要出去了,以后恐怕不会再见。”
白雪下得愈加大了,隐隐约约的,他的神色看不清楚。
“皇上,皇上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一醉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清晰,说不出的冷漠:“难道你不知道吗?秦尚书向我请旨了,他求我把你赐给他。”
“什么?”我心内大惊,原来小青说的好主意就是这个!
“皇上您同意了?”
“为何不同意?他是朕的功臣,朝中如果没有他一直支持朕,朕的皇位恐怕也坐不稳,朕没有什么好拿来回报的,还会在乎一个女子吗?”
听了一醉的话,我心痛不已,已经这么久了,你究竟是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还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无论怎样,你都不应该把我当作一个物品般随意赏赐过去啊!
“一醉,你真的这么想?”
一醉神色大异,突然握紧我的肩膀:“刚刚你叫朕什么?”
“我……自己是叫皇上。”
“不对,刚刚你明明……!”
“皇上。”我挣脱开他的双手,“风大雪密,皇上听错了也是有的。我的命是皇上给的,如果没有皇上庇护,奴婢恐怕早就死在皇后娘娘手里了,既然皇上要把我送给别人做赏赐,奴婢没有抗旨的余地。”
一醉的神色忽然变得凌厉:“朕早已查到你曾经在秦府出现过,你们之间应该早已私定终身了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入宫参加选秀呢?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当皇妃对不对,现在发现皇妃当不成,还被发配到这个冷宫般的地方,所以你后悔了,又回去重寻自己的老相好对不对?怎么,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一醉,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这样的我,那我千辛万苦来到你身边的意义又何在呢?究竟是我看错了你,还是你看错了我?
“是啊,没错,我就是喜欢秦尚书,在我流落街头,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很感动,却自认配不上他,所以打算远远地逃离,我想只要自己成了当今圣上的秀女,他便会放弃同皇上抢女人,没想到今日他会不惜降低自己高贵的身份来向皇上求亲,现在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真心,所以,我很开心,真的感谢皇上的成全!”
匆匆拜别一醉,我急走了两步,疯狂地向前方跑去,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彻骨地疼。
或许是我太自大了,我本以为我们心意相通,只要我们重新遇见,你便会重新爱上我,但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的嘲弄。好,今日是你亲自将我推到他人怀里的,你要我嫁,我便嫁。
“娘亲,你可不要赌气啊,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想他也是一时糊涂。”小瑚劝道。
“是啊,你忘了同紫姬郡主打的赌了吗?你就甘心这样认输吗?”黄尾劝道。
“大王,秦尚书向皇上求亲的时候我正好也在,皇上的面色实在难看,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一旦你真的嫁给秦尚书,你和皇上之间便很难挽回,你可就真的输了。”萤草劝道。
“秦小青!”小瑚突然抓起小青的衣领,“你这究竟出的什么馊主意?我怎么觉得是我的娘亲被你算计了?”
“够了!”我制止住小瑚,“这件事不是小青的错,脓包总要挑破,此举只是一块试金石,试出了结局,这是个赌,方休愿赌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