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弈取萧寒翊而代之,改颢然盟为炎国,一纸文书昭告天下,原炎国旧部纷纷投靠他。李渊弈下来战书,为免天下百姓继续遭受战火之苦,约啸曜谷谷主商徵二月初二于锁龙岭一战。苏顒瞧了宋翊一眼,暗自寻思,这李渊弈动作真是快,他知道商徵无法应约,才故意出此一招,如此啸曜谷中无人主事便也瞒不住,人心动荡,还有几人愿意臣服啸曜谷。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李渊弈这算盘打的真不错。
槿良安回海亭城已是元月初五,商徵重病在榻,虽有心想要除去槿良安这个心腹大患,可仔细想来锁龙城落花宫失了白灏辰,是绝不会再派人去冒这个险,而琼华宫和其他势力虽说听命于自己,大多却是坐山观虎斗,如此一来啸曜谷中似乎除了他之外便无人可用,商徵长嘘短叹,忽然很想念路翎妃。
属下来报槿良安已进了凌云宫宫门,商徵命人扶他起来,整理了衣衫容貌,看起来还跟从前一样神采奕奕。他捧着热茶轻啜了几口,温热从舌尖滚入喉中,最后落入五脏六腑之中,身上毛孔舒展开来,又一碗参茶灌下,身上经脉阻塞之感稍减,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商徵刚放下汤碗,便瞧见槿良安走了进来。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在此刻是那么的明目张胆,他俊秀的脸上笑容满满,双眸璀璨,就连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商徵闭上眼,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他觉得羞愧,甚至于绝望。槿良安微微抬目,浅浅施了个礼,声音故作沉重,道:“良安未得谷主召请便擅自回城,还请谷主莫怪。”
商徵摆手,轻轻侧目,瞧了眼他腰间坠着的黄龙玉玉佩,心下更加厌恶,“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他坐直了身子,见槿良安眼中的余光始终在桌上的符印上,心下凛然,便说道:“几日前我收到云渊的战书,思索之下这啸曜谷中也唯有你能担此重任,替我一战,不知你意下如何?”
槿良安不料他会出此一招,虽然他垂涎那符印已久,可怎么会料到商徵如此轻易的交出了它。他这一迟疑,商徵以为自己猜错他的心思,心里竟生出一丝愧疚来。槿良安见他眸中神色闪烁,以为他要反悔,忙应道:“谷主厚爱,良安定不辱名!”
槿良安这般谦恭的态度,商徵倒也有些意外,不过槿良安既已答应,正合他意。这一招一石二鸟,一半是被逼无奈,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商徵要借刀杀人。李渊弈下了战书,不管他去与不去,去的是谁,结局都是个死,何不先除了槿良安。瞧着槿良安离去时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商徵如是想。
苏顒听到槿良安安然无恙从凌云宫出来,便猜到了商徵的意思。长孙红野才不管商徵有什么打算,他要清理门户,苏顒与他商议之下,决定和泠小七见一面,他想知道泠小七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两人约在了寅时,城外三十里的土地庙。
这土地庙已有些年头,远远看去破烂不堪,实则内里大有乾坤。院中草木静心修饰过,此时虽是冬日,可依然看得出春夏时节郁郁葱葱的模样。庙中的桌椅一尘不染,炉中火烧的正旺,甚至炉上还放着热水,温着酒,旁边放着几样小吃食。
苏顒在庙中的椅上坐下,轻轻嗅了一口,这酒也不知是什么酿的,散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忍不住尝了一口,酒不烈,后味绵长,齿颊留香。他明知不可贪杯,却还是一连喝了三杯。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泠小七一身红衫从门外闪了进来。
苏顒指了指旁边的空座,斟了酒递过去,“先喝口热酒暖暖身子。”泠小七倒不扭捏,接过去酒杯细细品了起来。苏顒侧目瞧着她,瞧了许久,直到她喝完了那杯酒,才说道:“你在槿良安身边多日,可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泠小七扬眉莞尔笑了起来,自顾自又斟了杯酒,这次只是浅酌了一口,将酒杯放在桌上,道:“其实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对槿良安动手吧?”她往炉火前靠了靠,一双眸子里明净清澈,笑盈盈的瞧着苏顒,“槿良安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他没有他爹的雄才大略和狠绝,就好似个跳梁小丑,空有野心。我们不用动手,他也会把自己逼上绝路。”她又浅酌了一口酒,幽幽吐着气,“我不想让他那么痛快的死去,我要看着他的心被阴暗吞噬,从而无路可退。”
苏顒心中暗道:“都说蛇蝎女人,啧啧啧,果真如此啊。”
泠小七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什么蛇蝎女人,槿营当年屠了陈家镇冒充军功,此事被我爹知晓,他怕漏了风声,又将我一家百余口尽数杀掉,而他的儿子槿良安竟然做出于他父亲同样的事,这样的人,是不是该得到报应呢?我不杀他,我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求生无门……”
苏顒听到这些话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原来……雪屿镇竟是……
苏顒既已知晓泠小七的心思,而他自己也认同了泠小七的做法,自然不会再去催促她,当然这件事从一开始他都没打算自己动手,槿良安在映雪庄时极其收敛,此时的他锋芒毕露,这样的人给他搭台唱戏,让他站的再高一些,必然会自己摔下来……
宋翊心中仍有顾虑,槿良安急于表现出来的野心,会不会是受人指使而有意为之来迷惑众人呢?苏顒否定了她的想法,这件事槿良安就算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些,那么现在的他已是箭在弦上,他选择继续往前,想要掌控的更多,就会越发的不会收敛。锁龙城约战,他若不死,那么他和陆长辞等人勾结的事便不是空穴来风,商徵只要有一口气在,又岂会饶了他?可若他死了,于映雪庄和商徵而言,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宋翊细细思索了他这番话,不得不点头赞同。苏顒的心思果然细腻,之前召来银叶她还在想是否时机未到,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若槿良安从锁龙城安然回来,而他之前在扼门城与卫戚种种便又成了一条指证他图谋不轨的证据。想至此处,她又不得不暗自庆幸,这些年槿良安在映雪庄中,好在没让他参与过多重要的行动,否则之前商徵铲除的就不光是安插在外围的暗线了。只怕商徵自己也知道,槿良安能出卖映雪庄图谋富贵,自然也能出卖他来谋取更多的东西,可他这招借刀杀人,可算是机关算尽……
苏顒瞧着宋翊眉眼间神情不断变化,轻笑道:“他们两人鹬蚌相争,我们只管渔翁得利就是。”
宋翊回过头来看到他眸中闪着的光,忽的心头一颤,刚才的一些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心中暗下决定,既然选择了苏顒,哪怕是付出性命,也要将他推上帝位。她烦恼已去,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眼眸中亮闪闪的。两人相互对酌了几杯,安静的气氛却被街上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苏顒侧目向外瞧了瞧,不用想那马蹄声是护城军的,两人无声。屋外的雪仍旧絮絮扬扬的下着,不知何时会停。
槿良安锁龙城一行确实如苏顒所料安然无恙,他回来时直接进了映雪庄。苏顒和宋翊那时正在看泠酒调制海棠月下秋,见莫青阴沉着脸来了后院,一问之下得知是槿良安来了,两人相视一笑,还真是给料了,这人果然来探映雪庄的口风了。
三人便往前院去,半路上便听到长孙红野的怒声,“槿良安,别以为你今日做了将军,就可以为所欲为,不要忘了,映雪庄任何人一个人都可以将你置于死地!”说话间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动,一盏青花白底的茶碗摔了个七零八落。
槿良安缓缓,眉目间骤起一丝戾气,一步步向长孙红野走近,不紧不慢啜了口茶,“你也不必动怒,我的来意说的很明白。商徵若是死了,能接任啸曜谷谷主之位的人屈指可数,而你就在其中,我不过是想和映雪庄同一阵线,赢得这场战争。你不同意也就罢了,我去寻慕清晏,你说他会不会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