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年是个说书人,一个开着酒馆的说书人。说了一天的书,许是累了,此刻,他斜躺在庭院的那颗海棠树下的榻上,红色的海棠落在他的肩头、长衫上。他在叹气,一声接一声。眼神始终在手中的那把剑上,剑是断剑,剑身上有长长短短深浅不同的伤痕,剑刃在夕阳下闪着迷人的黄色光线。
宋翊眉头紧锁,寒意自脚底而起,通过全身经脉,钻入心肺,冷得她打了个寒颤。酒馆四周泛着青光,她细细看了一遍,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提剑朝南墙那边半空中挥去,蓝色的光芒如坠落的星河,激烈碰撞之下,青色的结界被剑气所伤撕出一道扣子,她望了一眼,纵身一跃轻巧的落在了里屋的房檐上隐了身形。
傅景年提着剑,沉声道:“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请回!”
顾明溆挑眉,有些不耐烦,“废话那么多,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说罢手中长枪一抖,向傅景年攻去。
宋翊此行是受庄主慕清晏之命,前来寻傅景年询问有关《鸿蒙古卷》的消息,否则她是绝不会踏进大炎国一步。消息是莫青传回来的,自然不会有假,可此刻看傅景年否认,她有些疑惑了。不管傅景年是否知道,宋翊心中多少有些恼,此次夺位之争映雪庄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庄主慕清晏不听众人规劝,一意孤行,非要参与此事。
正在宋翊思索间,傅景年提剑迎上了攻来的顾明溆,金光闪现,如金蛇出洞般舞动。那把断剑重达七十一斤之多,即便是断剑,仍旧很重,可傅景年手中却灵巧生动。顾明溆长枪一抖,挽着梅花朝傅景年攻去,不想傅景年大喝一声,金光暴涨,顾明溆甩出的长枪被剑气笼罩,差点脱手而出。
宋翊心中暗笑,从两人出手的那一刻便注定顾明溆败了。那把断剑并不是俗物,名织炎断尘,早年北望城铸剑师梁秋风亲自操刀,以天外陨铁借熔岩之火淬炼而成。传闻此剑铸成那日乌云密布,狂风怒号,而铸剑之地却毫无冷意,反倒是此剑炙热之气绵延数里,酷热难当。此剑一出,如天火入凡间,断风亦绝尘,因此取名织炎断尘。梁秋风觉得此剑戾气过重,世间凡人无人可驾驭,便将此剑禁锢于剑冢,不再面世,不曾想这剑竟在傅景年手中。
顾明溆也看出了那把断剑的来历,可他近不了傅景年的身,织炎断尘所散发出的炙热之气,宋翊站的这么远也可以感受到。狂风怒吼,阴风阵阵,剑气肆意流窜,刀光剑影里傅景年脸色铁青,挥剑重重砸下,近了忽的上挑转了剑刃方向横削,瞬间功夫两人已拆了百余十招。顾明溆明显已有些体力不支,加上断剑的热气,他额上汗珠如豆,不断的滚落,胸前的衣衫已湿了一片。傅景年断剑斜劈而来,打在顾明溆的肩头,再一转,剑刃朝他提枪的手臂斜削下来,顾明溆身子往地上一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退出了三尺之多。
傅景年收剑,朝宋翊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旋即向顾明溆说道:“你回去告诉萧寒翊,他想要从我这里得到《鸿蒙古卷》的线索,那是痴人说梦!让他趁早打消了这个年念头!”说罢,回头朝宋翊所在的地方厉声道:“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一遍,你也走吧。”
顾明溆闻言面色一寒,提枪跃上屋顶与宋翊打了个照面。宋翊猝不及防,提剑挡住他的长枪,身形一闪,落在了院中。顾明溆冷笑道:“想不到啸曜谷的人来的这么快,还真是有趣,有缘再见!”说罢也不再与他们纠缠,消失在了夜色中。
傅景年面色惨白,唇角鲜红蜿蜒而下。他的手在抖,断剑重重的砸在了青石地面上。宋翊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手按上他的命门,心中惊愕。他体内真气逆流,已成不可控制之像,明显方才一战伤及五脏,怕是时日无多了。宋翊迅速出手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再看他面色,苍白中泛着黑气,而且越聚越多。
宋翊蹙眉,拿出个瓷瓶取了颗白色的药丸,扼住他的喉咙强行喂下,灌了些清水,扶他回屋在榻上躺下,便在找了个地方坐下,打量着屋内。
这间屋子在酒馆最西角,屋内收拾的极为简单,一张木榻,一桌一椅,一盆开的正盛的魫兰,清香幽幽。待宋翊回头看去,傅景年面色黑气散了许多,人也已清醒,正瞧着宋翊,见她看了过来,面色微愠,“你还不走?”
宋翊笑了起来,拿起那盆魫兰,“你中的是离心蛊,三日内必死。你猜,是谁呢?”
傅景年看着宋翊手中的兰花,这兰花是……他抬头,嘲笑道:“我自认为待人不错,不想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他吃力的坐了起来,手在木榻后的墙上拍了下,墙上露出的暗格里放着一只锦盒,他指了指盒子,“盒子里的翠羽是青阳道人之物,《鸿蒙古卷》的所有只有他一人最清楚。至于你能不能得到他的青睐探出《鸿蒙古卷》的线索,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此卷只是传说,卷中所记并不一定是真实,姑娘可要想清楚了……”
宋翊挥掌之间,那盆魫兰在她手中化作了灰烬。她没有动那暗格中的锦盒,冷冷的看着傅景年,疑惑道:“你即知我是映雪庄的人,映雪庄又属啸曜谷,你就不怕商徵夺得天下?你的骨子里流的是炎国皇族的血,你的主子应该是萧寒翊才对。”
傅景年冷哼一声,“这你可就错了,这天下谁都做不了别人的主,我这酒馆虽在南望城属萧寒翊统领,可不代表我就是他的人。天下人都知你是映雪庄庄主慕清晏的左膀右臂,却没人知道你是玉泉派掌门玉清子的关门弟子宋墨秋,你以为你改了容貌,换了姓名,就没人知道,可你独独漏了一个人。我给你这信物的理由很简单,这世间若说还有人能取出《鸿蒙古卷》,大概只有持有玄青剑的人,而那把剑此刻就在你手中,更何况你的师父玉清子与青阳道人本就是故人,你大概不知道她前几年闭关至今不出,就是为了躲避世人来寻她,通过她去找青阳道人。”
傅景年说的话不算少,可宋翊听到心里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另一个则是师父闭关的真实原因,可她并不全信傅景年,但还是打了个冷颤,长剑已出鞘,剑尖抵在傅景年的脖间,“我是宋墨秋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傅景年伸手拨开她的剑锋,“这些事自然是陆长辞告诉我的,你以为我身上的蛊毒是谁下的?是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他。如今,他在萧寒翊手下,而你,则是对付他的唯一利器。”
宋翊愣住了,惊讶,愤怒等等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她极力克制着,“你说他在萧寒翊手下,可有凭证?”
傅景年看她表情变换,笑了起来,“我也不瞒你,他是原大商国大将军季胤之子,季胤三年前病逝,军队交由他掌管,而他此刻就在枳子城。”
宋翊沉默了,傅景年说的着实让她心中起了不少的波澜,随道:“此话当真?”
傅景年点头,“是。”
宋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忽的扣住傅景年的手腕,道:“你说这东西给我最合适,可如果我不来呢?”
傅景年吃痛,勉强笑了起来,“就算你不来,我也有办法让这东西送到你手上。”忽的又道:“其实我最好奇的是,当年你和陆长辞到底是为何会兵戎相见,又不惜以性命相搏?”
宋翊收起锦盒,面色不悦,“人在江湖,最好别那么多好奇心,否则死的很快。”
傅景年面色一寒,回道:“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了。”
宋翊回头看了他一眼,惊道:“咦?”
傅景年不知为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发现自己胸口竟然泛着蓝色的光芒,而身上也没那么之前那么痛了。他神色一变,撕开衣衫,胸口处皮肤几尽透明,一朵蓝色的花妖艳的盛开着。他盯着自己的胸口看了许久,神色木讷,口中呢喃道:“原来在这里……原来……”忽的一声长叹,声音震得宋翊耳朵嗡嗡直响。
宋翊不知那是什么,可看傅景年,他跟突然变了个人一样,面色红润,手落在他的腕间,奇经八脉畅流无阻,真是奇了,再看他胸口,那多花已渐渐淡了下去,但额上黑气凝聚不散。
傅景年起身,整理了衣衫,慢慢踱步走到屋外,又在那张椅上躺下,海棠花一朵朵落在他的脸上,竟有些诡异。他一口一口的喝着烈酒,见宋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眯着双眼,伸手比划着,“她比你瘦一些,也喜欢穿蓝色的衣衫……她不喜欢喝烈酒,可每次醉的比我还快……”
宋翊突然觉得傅景年是个挺有趣的人,至少此刻的他看起来并不那么阴冷。她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取了酒碗,斟满酒,举杯,碰杯,饮尽。两个人像多年好友,舍去了凡尘俗事,在日暮时分,沐浴着最后一缕金色,闻着花香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