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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绝境中卧薪尝胆

这是1961年冬天的一个早晨。

在彭士禄记忆中,这年冬天特别冷。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人们的脸,也割着人们的心。

彭士禄从苏联留学归来,历史就把年仅30多岁的他推到了我国核动力科学的前沿,他刚接手工作不久,组织上就任命他为核动力研究室主任,主持全面工作。

从1958年春到1961年秋,正当彭士禄和伙伴们憋足了力气,夜以继日为制定核动力装置主参数、主方案时,却又遭遇到意外的困难。

列车一声长啸,缓缓驶进北京车站。寒风呜呜地吹进站台,几片凋零的枯叶,飘落在冰冷的铁轨边。啊,几年来朝夕相处的同志,就要分离了;原本不该走的同志,终于就要走了——列车上下,一片离愁别情。

“彭主任,你们回去吧、回去吧……”车窗边,传来一个姑娘哽咽着的声音。

彭士禄抬起眼帘,神情凝重步履迟缓地来到车窗边,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从窗口伸出来的那一双双冰冷的手:“再见了,同志们,请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多则三年两年,少则一年半载,我一定要请大家再回来、一定会请大家再回来……”

“彭主任,我是一定要回来的!这辈子,不看见我们的核反应堆运转,不看见我们的核潜艇下水,我死不瞑目!”

“对,这辈子,不看见我们的核反应堆运转,不看见我们的核潜艇下水,我们死不瞑目!”

多好的同志啊!彭士禄眼睛有点发潮,他再次紧紧握住同志们的手,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谢谢!谢谢同志们!我彭士禄说话是言而有信的!相信我们的党,一定会带领人民战胜这暂时的困难!”

命运多舛的中国核动力事业,此时似乎已陷入绝境。

正当苏联背信弃义,全面撕毁中苏协议,全部撤走在华苏联专家时,由于罕见的天灾和人祸,一场空前的饥饿袭击了全国。我国的经济建设,随之也处于最困难时期。党中央在号召人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同时,提出了国防科研战线“缩短战线、任务排队、确保重点”的工作方针,把研究原子弹、氢弹放在了第一位,核潜艇等其它几项技术复杂、研制周期长的项目,都只好下马了。

消息传到陈毅副总理那里,他还感叹了一番,实在舍不得核潜艇工程下马,他说:“我不赞成这方面的缩减,而赞成继续钻研!不管八年、十年或十二年,都要加紧进行!”

然而,局部必须服从全局,按国防工委决定,除了留下极少数人继续做一些铺路工作外,其余同志都必须暂时转到其它工作岗位去了。列车渐渐远去,消失在送行的人们视线之中……而彭士禄却还像一块凝固的石头,立在站台上,一任寒风吹动着他身上的军大衣,久久不愿离去。

“这辈子,不看见我们的核反应堆运转,不看见我们的核潜艇下水,我们死不瞑目!”他的耳边,不断地回旋着离去的同志们掷地有声的话语。

在聂帅的关怀下,彭士禄的核动力研究室,总算留下了50多人继续从事基础研究工作。这时,全室除了彭士禄、韩铎、蒋滨森等五六个人学过核动力外,其余的人都是学锅炉、化学、物理专业的外行。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蒲松龄老先生当年落第后,这副自勉自励豪情万丈的对联,始终激励着彭士禄和他的同事们。生肖属牛、从不服输的彭士禄,在那经费奇缺、天气奇寒的日子里,他就把室里所有人组织起来,学反应堆物理、热工、结构等课程——窗外的树叶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南飞的大雁去了又回,回了又去。令人惊异的是,仅仅两年时间,彭士禄等几个内行,就把50多个外行带到了核动力学科的前沿!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要知道,这两年,从彭士禄到室里的每一个同志,都是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和勇气,以卧薪尝胆的韧性和毅力,坚定不移地朝着既定的目标行进着。他们像一群在茫茫沙漠上的跋涉者,头上顶着的是干焦的烈日,脚下踩着的是滚烫的流沙,疲惫、饥饿、干渴,有时甚至是精疲力竭。但无论如何,他们从来都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因为他们坚信,走过茫茫的沙漠,必然会到达草长莺飞的绿洲。

在那异常艰难的时期,彭士禄和同事们每天啃的是窝窝头,有时甚至连窝窝头也吃不饱。粮食不够,他们就到郊外挖野菜、白菜根吃。研究室每月每人办公费才5块钱,还包括出差费、笔墨纸张费等。那时,还没有电脑,他们就拉计算尺、敲算盘计算参数。核反应堆装置和各种设备参数计算,有着天文数字般的数据,他们就是用这钟原始的方法没日没夜算出来的!

条件虽然异常艰苦,但全室同志士气高昂,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唉声叹气。在这个过程中,彭士禄亲自主持了潜艇核动力装置的论证和主要设备的前期开发,以及核动力装置的扩初和施工设计,亲自建立了核动力装置静态和动态主参数简易快速计算法,解决了核燃料元件结构型式、控制棒组合型式等重大技术关键难题。

“每天晚上,彭总办公室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采访中,彭士禄的同事黄士鉴回忆道,“核潜艇项目初期研究演算的大量数据,彭总的计算结果总是最精确的。等到后来自己当了核动力院的总工程师时,已经退休的彭总还不忘总是叮嘱我,不管你现在的位置有多高,重要的数据一定要亲自算一遍,这样你心里才能踏实!”

采访时,彭总拿出一个个已经发黄的笔记本和图册,上面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当年他亲自演算的各种数据。笔者无法统计那些笔记本和图册上的数字,恐怕少说也有上千万个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的山峰不能攀登,没有什么崎岖的山道不能行走!我曾经说过,只要到达了学科知识的前沿,不管是毛头小伙儿或是无名中老年,都有可能设计出你那一行最尖端的产品!你到了临界了,在创造性思维领域里,你同一切人的机会均等了,你就该来一次智慧的核爆炸了!这,信不信由你们!”彭士禄在一次报告中,在总结初期工作时,他讲道,“我们正是有了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才这样认识问题,才使我们的核反应堆和核潜艇从无到有,把常规的技术组合成尖端的产品——说句调侃的话,只要你认识到这一点,那核反应堆只是一只关在动物园铁笼里的老虎,完全不足为虑!我们的实践,也论证了这个道理。”

“是呀,彭总说得很对。”黄士鉴说,“从彭总到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从来没有造过核反应堆,当时我们连见也没见过。但最终我们设计出来了,建造出来了,而且干出了不亚于任何外国权威们当初所干的业绩。你说,用‘了不起’三个字来概括,这不是自吹自擂吧!”

阵阵寒风吹来,几片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在寒风里微微颤栗——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彭士禄走出实验室,摘下眼镜,轻轻擦着镜片上的水雾,他抬起头来,久久地凝望着那灰黯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诗人雪莱说得好,冬天已经到了,那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