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一超多强”格局会如何变化,首先要看美国这个“一超”的发展前景。就目前各国的发展目标和发展条件来看,到2020年时,美国仍然是惟一的超级大国,其综合实力的各方面还会保持领先地位。但是,美国与其他大国的实力差距不会扩大,而是缩小。美国“一超”的含金量会减少,相对衰落是美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一、还是全能冠军
现在“一超多强”格局中的“一超”与“多强”之间综合实力对比,就好像体育比赛中“五项全能”,美国在每一项上都是冠军。如果仅看军事实力,美国则是遥遥领先的超级冠军。在新技术革命的推动下,美国经历了长达10年的繁荣,其军事力量也相应有了明显的增强,更加无人匹敌,其军费开支已超过其后15-20个防务开支最多国家的总和。 而冷战刚结束时,美国的军费开支是排列其后6个国家的总和。
对美国的实力地位,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研究,但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美国学者瓦尔特·克莱门斯用九项参数来对比美国、俄罗斯、欧盟、日本和中国的综合实力,这九项参数是:基本资源、经济力量、政治凝聚力、军事力量、智力、文化、影响国际制度的能力、国内和谐度、外部和谐度。他用高、中、底三个尺度来衡量各国在每个参数上的情况。根据他的研究结果,2000年时美国除了在政治影响力和国内和谐度上是中等外,其余七项全是高。而其他四强,欧盟有五项高,四项中等;日本有四项高,五项中等;俄罗斯有一项高,五项中等,三项底;中国七项中等,二项底。
著名国际问题专家王缉思教授用七项指标来衡量美国在20世纪末的实力,这七项指标是:经济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军事能力,科学技术水平、教育水平和人才流向,社会凝聚力,意识形态和文化的影响力及美国的形象,对国际秩序和国际组织的支配力,自我调节能力。七项指标中,除了社会凝聚力和文化影响力及形象外,美国都处于强势。 而“9·11”事件后,美国的社会凝聚力又得以恢复。当然,由于伊拉克战争,美国的文化影响力和形象更遭。
这两位专家对美国实力的评估都是在“9·11”事件前做出的。那么,“9·11”后,美国的实力有无根本性的变化呢?是否像沃勒斯坦所认为的开始走向衰落呢?著名美国问题专家、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的袁鹏博士深入分析了“9·11”后美国的实力地位,认为影响美国国力的主要因素,如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社会体制、独特的地理位置、不断的变革传统、周期性的战争、扩张意志及精神、连绵不绝的优秀移民,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虽然有些因素出现了某些变化,但不一定是消极的,也不一定越出既定的轨道。
可以说,袁鹏博士的分析是有道理的。“9·11”后的美国实力地位,与此前相比,并没有根本性变化。问题是未来的变化趋势如何?到2020年,美国能否失去“一超”地位?
如果按王缉思教授的分析框架来预测美国未来10-20年内的实力变化,可以得出几点初步判断。第一,就经济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军事能力,科学技术水平、教育水平和人才流向这四项指标来看,美国仍将保持世界领先地位。就拿经济实力来讲,现在美国的GDP是名列第二的日本的两倍,名列第三的德国的5倍,可以预计,到2020年,没有哪个国家的GDP可以赶上美国,美国仍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美国经济在布什政府上台后虽然不景气,但不会出现象1929-1933年时的大萧条或20世纪70-80年代的长期滞胀。就目前世界经济的发展态势来看,即使美国经济出现较长时期(比如说10年)的低迷状态,也不可能有哪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在2020年赶上美国。第二,就美国对国际秩序和国际组织的支配力、自我调节能力这两项指标来看,美国的能力不会有大幅度的下降。从美国与联合国、北约、八国集团、世界贸易组织等国际组织的关系来看,只要美国有意愿同它们合作,美国就能够保持其对这些组织的影响力,它对国际秩序的支配力也就不会丧失。从美国应对“9·11”事件的表现来看,美国仍然拥有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第三,美国的社会凝聚力在冷战后一度有所下降,种族矛盾激化,社会离心倾向加重,但是“9·11”事件为美国重振社会凝聚力创造了契机,美国人的爱国主义热情大增。预计,在反恐这个背景下,美国的社会凝聚力不会明显减弱。第四,美国的意识形态和文化影响力及美国的形象因伊拉克战争而严重受损,但尚未达到不可恢复的程度。历史上美国有过这种经验。越南战争曾使美国的文化影响力和国际形象大损,但仅过了十几年,到了里根时期,就得以恢复。
总的来看,美国“一超”地位的形成是许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且也不是一日之功,所以它也不会轻易衰落。促使美国实力增强的主要因素至今仍在发挥作用,在10-20年内发生根本性逆转的可能性很小。所以,2020年的美国还会顶着“一超”的桂冠,在综合实力对比上,还是全能冠军。
二、单极时代,还是老鹰坠地?
对目前美国实力地位的认识,美国国内存在着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就是以沃勒斯坦的《老鹰坠地》为代表的悲观派,认为美国正在走向衰落。不过这种观点在美国不占主流,对决策层的影响也不大。另一种是“新帝国论”的鼓吹者,认为“9·11”后美国的实力进一步提升,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这种观点可以被称为乐观派。《时代》杂志和《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查尔斯·克劳萨默的文章《单极时代》较为系统、全面地阐释了新帝国论的观点。克氏认为,“9·11”事件并没有根本损伤美国的实力,反倒强化了美国与世界其他力量之间实力对比的不对称性。这种强化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也是最明显的,“9·11”使“迄今为止仍隐伏着的美国军事实力得以展示”。科索沃战争虽然展示了美国的空中打击能力以及美国与欧洲在军事能力上的巨大差距,但是阿富汗战争使美国的军事能力更充分地释放出来。而拿下阿富汗是当年英国和苏联想干而未干成的事情。“如果没有‘9·11’,这个庞然大物或许要沉睡更长的时间。世界或许已经知道美国的幅员和潜力,但是并不知道它的凶猛和强壮。”其次,“9·11”展示了美国还拥有一种新的力量形式,这就是美国力量的复原能力。“9·11”打破了美国不易受攻击的神话,但是也展现了美国的复原能力。美国人民的生活仅在“9·11”后几天内就恢复正常,体现了美国经济和政治制度有深厚的根基。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美国是坚不可摧的。最后,“9·11”加速了现存大国的重新组合,而这种组合的一大趋向就是追随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主要盟友是北约。十年后,它的联盟基础已包括前华沙条约组织的成员国,但仍有一些主要力量同美国保持着距离,如俄罗斯、中国、印度。“9·11”后,这些力量都向美国靠拢。这种实力不对称性的强化,使美国成了一个“超超级大国”(hyperpower),而不只是个“超级大国”(superpower)。
当然,对美国的实力地位,还有第三种看法。最有代表性的是约瑟夫·奈的“三维棋盘说”,即“军事一极(美国)、经济多极(美欧日中)、政治多元(大国、国家集团、非国家力量等)”。 这种看法承认美国的超强地位,特别是军事上的超强,但是又不否认其他力量中心在经济、政治方面的实力地位,特别是美国的“软实力”已大不如从前。另一位著名战略家塞缪尔·亨廷顿也提出了与约瑟夫·奈相近的观点,即“单极加多极”说。他认为,“现在只有一个超级。但那并不意味着世界是单极的。”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世界格局是“单极加多极”,即一个超级大国与多个主要力量并存。 凭心而论,这种看法更为客观一些。
伊拉克战争使美国的超强军事实力又得到一次展示,似乎又为“新帝国论”增添了论据。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我们将视野放得更宽一些,可以看出,单极世界离人类越来越遥远,而不是越来越近。
美国的综合实力并未因“倒萨”而明显增强。“倒萨”固然使美国的军事实力和地缘战略优势有所增强,但是作为综合实力中最基本要素的经济实力并没有什么改变。美国的经济总量只占世界的1/3,这种局面在相当长时间内恐怕不会有根本的改变,如果有变化,恐怕是美国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小。在政治层面上,更不是美国的单极世界,而且其发展趋势越来越远离美国所希望的目标。在伊拉克战争前,联合国最终没有顺从美国的意愿,使得美国想借联合国名义出兵的目的破产,表明美国对联合国的控制力下降。那些反对美国单边动武的国家,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都敢于同美国“顶牛”,表明美国的影响力减弱,而这种影响力是美国维护霸权所不可缺少的“软实力”的重要方面。就是美国最为依重和引以自豪的军事实力,也并非像某些人所夸耀的那样“天下无敌”。单就战略核武器来说,俄罗斯就可以和美国比比高低;其他核国家的核力量虽然与美国有很大差距,但是作为威慑手段已经足够,如果真的爆发核战争,100枚核弹头与1000枚的功能可以说是相等的。在信息时代,战争的模式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如果像布什所称的那样,“9·11 ”事件是一场战争,那么在这种战争中,美国的先进武器并不能发挥多大优势,美国的军事实力也就因此大打折扣。
美国霸权战略遭受着国内政治因素的制约。美国霸权战略虽然是国家的对外战略,但每一届政府所确立的具体目标和实现方式却打上了党派政治和利益集团政治的烙印。布什政府的对外战略和政策明显地带有军工复合体和共和党保守主义色彩。偏好赎武主义不能不使人将之与布什内阁的军方背景联系起来,当初竞选总统时,布什得到了军方的鼎力支持,当然他要给与回报。布什上台后的ABC(Anything but Clinton, 逢“克”必反)政策明显是为了党派利益,自然会遭到民主党的抵制,达斯勒、李普曼等民主党要员反对布什政府的单边“倒萨”政策,就是明显的迹象。国内缺乏统一的意志,必然造成政府行为能力的弱化,因为“团结就是力量”,不团结,许多力量就被自耗掉了。
美国全球战略含有自我制约的因素。美国全球战略总目标是实现单极霸权,为此它要遏制潜在竞争对手的发展和崛起,但是“9·11”后,美国又将“反恐防扩”作为第一要务,为此它必须同其他大国合作。此外,美国全球战略还有扩展经济、推进民主、维护地区安全等要务,这些也需要同其他大国合作或接触。遏制与合作及接触这对矛盾一直纠缠着美国同其他大国的关系,制约其发展。这一矛盾反映了美国全球战略不同目标之间的矛盾。美国要反恐防扩、振兴经济、推进民主、维护地区安全,就必须同别国合作,而这又有利于它们的发展,从而不利于美国全球战略总目标的实现;如果不同别国合作,美国又不可能实现反恐防扩等目标,全球战略总目标也不能实现。
除了上述来自美国自身的制约因素即“内因”外,还有许多“外因”也制约着美国霸权战略的实现。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大国关系。在伊拉克战争前后,法、德、俄、中、印(这五个国家恰好是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提到的五个“主要和积极的地缘战略棋手。)这些有影响的国家都没有追随美国,而是根据自己的利益和原则坚持自己的立场。虽然这些国家都非常重视同美国的关系,但是并不因此而放弃自己的利益和原则,不屈服于美国的压力。就拿俄罗斯来说,虽然“9·11”后普京政府在拉近俄美关系上下了很大功夫,在消减战略武器等问题上同美国进行了很好的合作,但是在涉及自己根本利益的问题上,俄却不惜向美国说“不”。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印度。在美国的新国家安全战略中,印度被放在突出的位置上,美国战略家看好印度未来的发展前景,认为印度将成为有影响力的大国,所以必须拉住印度这个“世界最大的民主国家”。然而,印度在伊拉克危机中的立场表明,印度并不想在外交上依附于美国,而是要走自己的路。这些大国同美国的关系直接影响美国霸权战略的实施。美国要想真正实现单边霸权,要么遏止这些国家的发展,使其将来无力挑战自己,要么使它们顺从自己,变成自己的盟友或准盟友。但是这两点美国都难做到。
联盟一直是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内容,所以美国历届政府都把发展同盟友的关系放在突出的位置上。北约和美日同盟是美国走向单极霸权之路的两个车轮子。通过这两个联盟,美国将世界主要发达国家都纳入了自己的力量体系内。冷战后,美国为加强这两个联盟可谓是煞费苦心,也取得了可观的成效,在科索沃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美国的盟友们都给予美国力所能及的支持。然而,在这次伊拉克危机中,法、德的表现却令美国大为失望和恼火,北约发生分裂,就连美国的近邻加拿大也没有与美国站在一边,使用着美国安全保护伞的土耳其在关键时刻竟然开出了高价买路费。如果放眼全球可以看到,坚决支持美国的主要是一些海洋国家如英国、日本和澳大利亚,就连美国后院的智利和墨西哥也没有在联合国安理会中迎合美国的要求。美国的联盟体系面临瓦解的危险。萨达姆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神通使西方世界分裂,哪怕是暂时的分裂。
在美国单极霸权之路上,最让美国头痛的是那些“压不垮、感不化”的反美“钉子户”,即所谓的“无赖国家”和“邪恶轴心”国家。美国要领导世界,充当世界警察,必须先把它们解决掉,否则何以能在盟友中树立威信,又何以能让世界认可它的“领导地位”。然而“消灭”这些“无赖国家”又谈何容易。这些国家中的多数都是伊斯兰国家,它们的反美倾向有着深厚的政治文化和宗教信仰方面的根源。美国这次“打伊倒萨”就抱有改造伊斯兰世界的意图,希图仿效日本、德国模式来对伊拉克进行“民主改造”,在伊斯兰世界树起一个“民主样板”。但伊朗已经提供了前车之鉴,强行移植西方民主可能会欲速则不达,甚至适得其反。如果采取更加强硬的政策,又有可能刺激伊斯兰激进势力借机用以暴易暴的方式袭击美国。而且,这次“倒萨”已经表明,对这些国家进行军事打击也需要有国际法的依据,否则,不仅国际社会反对,就是美国的盟友也不全赞成。
当今世界还有一个重要的“非美因素”就是国际组织。且不说像联合国这样的美国积极促成创建的国际组织最后都不听美国的摆布,那些独立于美国的国际组织越来越多,并在地区事务及全球事务中越来越有发言权。欧洲联盟、东南亚国家联盟、不结盟首脑会议、七十七国集团、上海合作组织、非洲国家联盟、亚欧首脑会议、“亚信”等组织都美国难以操控的。它们已成为联结成员国的重要纽带,并且形成一种组织合力。它们都从本集团的利益出发制定、协调对外政策,不听命于来自外部的,哪怕是超级大国的指令。
除了上述这些直接的制约美国霸权战略的因素外,一些世界大趋势也不利于美国单极霸权的建立。全球化是举世公认的世界大趋势。全球化强化了原有的世界经济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使一些国家,特别是不发达国家有可能实现快速崛起。全球化还使全球性问题增多,诸如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全球性问题已经成为国际政治中的重要议题,它们危害全世界的安全,更危害美国的安全。而解决这些问题单凭某一个国家或国家集团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须世界各国特别是大国通力合作。如此,美国就必须加强同各大国的合作,而不是对抗。这有利于大国综合实力,特别是国际影响力的提升。
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主题,也是世界大趋势。此次伊拉克危机所引发的全球范围的、规模空前的反战浪潮就突显出,求和平已经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许多国家反对美国单边动武,也是在顺从、迎合这种愿望。美、英、澳等国的一些政治势力抵制本国政府的战争政策,比如英国前外交大臣库克辞职,也体现了这种和平愿望的作用,而这种抵制无疑会使美国及盟友付出沉重的代价,“倒萨”的收益也会因之而大打折扣。和平与发展这两大主题是密切相关的。没有和平的国际环境,各国的发展战略都很难实现。这恐怕是世界人民和许多国家政府反对战争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能发战争财的只是极个别的国家和利益集团。
上述诸多因素严重制约着美国霸权战略的推进,其中有些因素如世界大趋势和美国国内因素是不可能根本改变的。美国的单极霸权努力很可能是徒劳的,至少美国可能走“盛极而衰”之路。从这个角度看,沃勒斯坦的“老鹰坠地”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为美国霸权做出贡献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因素同时也将是不可抗拒地导致美国衰落的因素”,“几乎没有疑问,美国未来十年在世界事务中作为决定性力量将继续衰落。真正的问题不是美国霸权是否正在衰弱,而是美国是否能设计出一种办法,使之跌降得有点绅士风度,给世界和它自己造成的损害减到最小限度。” 美国的“一超”地位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但是单极霸权却是徒劳的,而且是危险的,追求单极霸权反而有可能使美国的实力地位衰落得更快。正因为这样,有些战略家出于爱国之心,向自己的祖国发出了怎样减缓美国霸权衰落进程的忠告。亨廷顿呼吁美国不要成为“孤独的超级大国”。约瑟夫·奈告诫道:“美国被比作罗马帝国,但是即使罗马帝国最终也衰落了”。“美国的权势不是永恒的。如果我们既高傲又冷漠,就会挥霍掉我们的软实力,我们将使自己变得更加脆弱,卖空我们的价值观,加快我们优势的腐蚀。”
<沃勒斯坦谈美国的世界地位及发展趋向>
问:您写过《老鹰坠地》,认为美国正在衰落,您还坚持您的观点吗?
答:我的意思是不能夸大美国的强大,也不能夸大其衰落。美国极其富有,极其强大。但是,尽管如此,它的相对力量在下降,因为其他国家的相对力量在上升。美国人并不完全了解并接受这一点。那也是个心理问题。我认为,美国将变得更弱。它的经济地位已经下降,它的政治地位将要下降,因此,它的文化地位也要下降。当美国处在顶峰大约25年(从1945至1975年)时,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往下走。当你处在山顶时,唯一的前进方向就是下山。你不可能再往上走,也不可能往前走。我认为,西欧和东亚在经济上已经强大,将继续变得更强。它们二者都在同美国拉开距离。世界正变得更加无序,更加多边。我不相信美国单极世界的概念,而是认为美国已不处在顶峰。
问:怎样看美国在当今世界的作用及地位?
答:我的看法是,目前美国的作用是可怕的。布什夸大单边主义,正使美国变弱,这对美国和世界都产生了负面的影响。他正玩保守主义的游戏。它威吓世界,威吓欧洲,威吓东亚,威吓第三世界。我认为这种做法产生了相反的效果。它表示出美国的力量是有限的。我们应该使我们的军队离开伊拉克,我们不能在任何其他方使用军队。我们不能在北朝鲜使用军队,因为它会给美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所以,实际上,我们有惊人的强大军事力量,但那是不可用的,因为在政治上,那会在被使用国和美国国内造成负面影响。所以在外交事务上,它是个泥土制成的巨人。用中国的话说是纸老虎。但是现在,这样的观点既说服不了布什政府内的人们,也说服不了普通美国人。这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问:有人说,二战后,美国的霸主地位维持了世界和平。您怎样看这个问题?
答:只看这一点,那是对的。美国很好地控制了世界形势。但是有一些人不喜欢美国维持世界秩序,首先是中国,其次是越南,尼日利亚,古巴。从美国的观点来看,世界是不可控制的,秩序在被破坏。但无论如何,美国足够强大,能确保不发生核战争。我认为,对美国造成最大削弱的事情是苏联垮台。从美国的观点看,苏联垮台不是积极的事情,而是消极的事情。苏联和它的盟友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世界秩序。没有这个秩序,美国的状况不会改善。首先,美国不能再用苏联作为一张牌来让西欧追随美国的政策。其次,萨达姆能够对科威特发动战争,只是因为苏联的垮台,周围没有了战争威胁。所以,那时美国能够安享和平,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控制秩序。但它不再是足够强大的。所以我们现在有萨达姆,有本·拉丹,等等。就像我在一篇关于外交政策的文章中所说的,在世界形势中,美国不再具有控制世界的能力。他们叫嚷的声音越大,工作起来就越难。
<马若孟谈美国的实力地位>
问:许多学者认为,美国的最高利益是维持霸权地位,为此要遏制崛起的大国,您怎样看?
答:人们可以那么说。但是你是否注意到,近十年来,美国变得更弱了,而不是更强了,因为美国已经不能继续支持那么庞大的军事力量。为什么?原因之一是美国的经济做不到,我们的国债已达2万亿美元。原因之二是我们需要盟友,即使是布什政府也认识到需要别的国家帮它。但是这届政府在对待盟友上做的不好,太傲慢,单边主义。原因之三是,美国的国内问题越来越重,外国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美国人看得很清楚。现在美国的舆论都聚焦在11月的选举上。那将是一场斗争异常激烈的选举。许多人讨厌布什政府。还有半年多时间,情况很难预料,许多事情可能变得更糟糕。美国经济形势有点好转,人们的信心有些增强。但仍有大问题。美国国内的问题很复杂。再过10年,很多人要退休,会带来很多问题。
问:不管怎样,布什政府的头号任务是维护国土安全,在这一点上是成功的。不是吗?
答:可以说是成功的。但在伊拉克、在防扩散上,情况却越来越复杂。现在我们不能离开伊拉克,但每天都要花掉很多钱,还要死人。
问:在伊战前,美有民意测验称,美国公众可承受数千人的死亡?
答:问题是伊拉克问题何时能解决,还有多少人支持白宫的政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布什政府的政策。美国人能忍受年复一年地这样下去吗?我完全不同意新保守主义的政策。我们正面对一个日益复杂、不断变化、令人迷惑的世界秩序。我们必须重建联盟体系,重新选定一个领导人。但是下次大选很难测。美国有很强的保守势力,宗教组织趋于保守。美国变得更鹰派主义,更具宗教色彩,更信奉极端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我很讨厌他们。我是自由派。在苏联解体前,胡佛研究所,包括我本人是非常反共的。但是到了90年代,我开始改变我的观点,我看到中国在变化。但是新保守主义仍然将中国看成个独裁国家。我不属于那个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