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负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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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轨致富

甄伍赶到位于龙华西路上的龙丽苑门口时,已经晚上8点钟,天已全黑了下来。那所公寓就在小区大门进去左手第2幢8楼,这他闭上眼都能指准方位。此时窗口没有亮光,两种可能,要么没人,要么是厚窗帘遮挡。他没有冒然进小区,而是穿过马路进了路边的公用电话亭,他想先试探一下。

“哪位?”电话那端是一个庸懒沙哑的男声,气息之不畅,令甄伍有理由相信那男人正半躺在他甄伍的床上接听电话。他迅即挂断,那一刻,心尖被耳边的嘟嘟忙音狠揪了一把——那人分明是赵鸣——和邵启亮一样,甄伍的死党。甄伍在电话亭里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出来,借着路灯摸到树旁一张石椅上坐下,屁股与后背配合着他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8楼公寓那厚厚的窗帘背后,一个穿着白色浴袍清瘦的男人靠回了床头,也许因为他瘦的缘故,面部给人印象最深刻之处在于两个字——突出,额头、颧骨、腮骨、下巴,无一处不突出,眼眶因此而略显凹陷,还有那惨白得失了血色的皮肤,活脱脱就是一个东方版的埃德·哈里斯,只不过他的头发要比埃德·哈里斯浓密得多,且一根白发也难找见。

裴丝格披了件半透明的丝袍一阵清风似的飘进卧室,松散的丝带象征性地缠系着搭在腰间,双手在脑后拨弄着如瀑般倾泻而下的湿漉漉的秀发,前襟敞开,袒露出一抹淡黄色薄如蝉翼的小文胸,于胸前羞涩地汇拢起一道浅浅的乳沟,纤长的双腿随步履若隐若现,通体如玉般光洁美丽。随她一同飘进来的,还有保黛宝浴液的芬芳。

“刚才谁的电话?”裴丝格的关注聚焦在头发上,随口一问也未必在乎答案,只在转弯去梳妆台时从秀发间斜睨了赵鸣一眼,“反正不会是找你的,别乱接。”

赵鸣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啥人晓得,有毛病的,接通了就挂。”裴丝格闻声站住了,“没说话?”赵鸣也懒得答了,只点点头。裴丝格缓缓放下拨弄湿发的双手,侧身坐到床沿。

“怎么了?有问题么?”赵鸣似乎一时间紧张了起来,眉宇紧绷,一束狐疑之光从凹陷的眼窝里直逼出来,“不会是他——找上门了吧?”

“应该不会,不会这么快吧?连美鹃都还没见到他——”她顿了一下,别转头来,“快查一下刚才的来电号码。”赵鸣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了起来,忙去翻那来电记录,“座机,不认识。”抬起头又补充道:“座机打座机,以前有过么?”

裴丝格用手指去按太阳穴,回忆状:“好象没有——从来没有!”

“哦,那就不是他。”

“可是——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今天追悼会结束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个背影,天象他了。”

“追悼会?开什么玩笑!阿伍不是这么变态吧?他现在躲都来不及呢,还敢在这么多熟人前公开露面?不可能!绝不可能的!”赵鸣满脸无可辩驳的嘲讽。

裴丝格从犹疑到坚定也不过就是赵鸣一句话的工夫,“嗯,其实我也晓得不可能——下午去美鹃家,我试探过她,她也说没看见——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

“那你问她保险的事了么?她晓得这事么?”

“说来也怪,她好象一副局外人的样子,你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么大的事,阿伍没理由不跟她交个底啊,难道他戆到要自家去保险公司报案?”

“笑话!除非他想投案自首吧,你又不是不晓得,阿伍这人做事一向自以为是、眼高手低,肯定哪里出纰漏了,报案这种事只有美鹃来做——不管,我们打蛇打七寸,这两天你只管盯牢美鹃,其他事不去睬它。”赵鸣的脸上泛起了笃定的笑。

裴丝格犹豫地点点头,头发也没心情弄了,爬上床来,侧过身去想心思。赵鸣伸手从她的双腿间摸进去,她不作反应,再将唇凑近她光滑的裸颈,她仍旧纹丝不动。等赵鸣无趣地退出手来时,她双手合十枕于颌下,安然地合上了双眼,仿佛直到这一秒,她才被转移到了解放区——安全了。她一侧的床头柜上,平放着那块五彩斑斓的时尚手表,而离她不远处窗帘下的单人沙发里,随意摆放着那只令窗外的甄伍魂牵梦萦的手袋。

楼下,心急如焚的甄伍打了个电话给启亮,将今天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启亮也觉得甄伍做事太不靠谱,尤其是不该冒险去参加自己的追悼会。但人在家里当着老婆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故作镇定,道:“那你就再耐心等等吧,明早前务必拿到保单。”说完就挂了。

袁静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见丈夫神色有异样,嘴巴里又是一天到晚的“保单”,便问:“啥人啊?都几点钟了还让人家等?你们保险公司都是机器人吧?”

启亮满腹心事,也没心情跟她斗嘴,低眉朝她甩了甩手,“看你的电视吧,只要你不当机器人就OK了。”

平日里,袁静最受不了的就是启亮这种不耐烦的态度,明显是在敷衍,于是反唇相讥道:“话里有话啊,想讲我就是‘机器人’对吧?”

启亮也习惯了这女人的胡搅蛮缠,叹了口气跑开了。他明白,她之所以对“机器人”这么敏感,全因昨晚他奚落了她一句“木头人”。那是在床上,启亮主动翻身去撩她的睡衣,她闭着眼干脆主动把内裤也麻利地褪到了脚跟,半梦半醒间等着丈夫爬上来。可启亮半天没有动作,那份静反倒惊醒了她,梦游似的抬起头来四顾。启亮显然怒了,重重地倒在枕头上,翻回身前狠狠地丢给她一句“木头人”。

类似的事也并非一两桩。两人平日都忙在外面,回到家都累,从开头的不爱说话,渐渐发展到疏于沟通,即使有沟通,也必是些绕不开的家务事。如今又有了新问题——性生活也不和睦了,男人当女人是应急工具,女人自然也就只为尽义务。

启亮记得有次两人吵架,这女人竟然犯浑讲了他最忌的话,拿他跟赵鸣横比竖比。

“……你要是象赵鸣那样有本事喏——有那样一个有铜钿的老爸……”

“……你跟人家哪能比?你有人家帅吗?你有人家那种腔调吗?我看你就不象个男人……”

结果比了一通下来,启亮连做男人的权利也都给比没了。

启亮回到卧室里,往甄伍的手机上发了一条短信:“晚上别回金山了,一来一回误事,你没身份证,旅馆住不成,那附近有家洗浴中心,叫‘龙利’,我每次龙华殡仪馆出来都去那,可以过夜。”

也只能这样了,甄伍又望了一眼8楼方位,终于骂出了声:“Fuckingman!赵鸣,阿哥认得你了!”心下给明早的蹲点设定了时间——8点,裴思格每天8点半准时出门。

甄伍只当裴思格背叛了他,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合起来送了他一顶绿帽。其实不然,这事得从甄伍还是那家地产公司的总裁时说起……

当时甄伍娶了美鹃,却没和裴思格断绝来往,两人都还意犹未尽,彼此舍不得。甄伍舍不得,是因为裴思格确实是他十分中意的女人,她再撒泼、再胡闹,在他看来也终能被归纳成“可爱”二字。发嗲向来是上海女人的专利与特权,对他来说这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乐趣,一种北方老婆身上很难找见的妙处。

他享受着被这样一动一静两股柔情交替缠绕着的感觉,他甚而以为,假若必须和谁厮守终生,理想中必是这一明一暗两个女人了。当然,他还不至于那样天真,懂得难以长久,除非变身阿拉伯人。而裴思格的舍不得,则没有太多美妙可言,除了对甄伍有限的感情之外,大多只因尚未从他那儿得到超预期的经济好处。这是大多数上海女人现实的一面,精通如何去谈好一场物质恋爱,最低限度也是物质与感情双丰收,总能游刃于理性与感性之间不打磕睡。

甄伍与美鹃结婚那会,公司颓势已现,对此裴思格比甄伍更为不安,因为她不可能将自己的荼蘼青春与一个穷光蛋捆绑在一起,即使只做他的情人。甄伍新婚没几天,裴思格就约他出来“谈清爽”。那是他们以前秘密约会常去的一家咖啡馆。

“恭喜哦,抱得美人归,不过——不晓得我算不算戴了顶绿帽呢?你告诉我啊——”裴思格用指尖原地旋转着手中的杯子,淡然地笑。

“不要这样讲,格格,你晓得我对你的感情——你不可能跟我相守一生,不是么?这样一来,等你真正离开我的时候,天至少不会塌下来……”甄伍苦笑。

“这么自私、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讲得出口?你是不是禽兽啊?”裴思格脸上的笑影变浓加重。

“我和你不会分开,只要你愿意——除了要我离婚,我什么都听你的!”甄伍试图用某个果断的决定使自己迅速从尴尬局面中摆脱出来,“真的,你相信我!”况且,决定终究是要做的,面对深爱着的这个女人,他没有丝毫躲闪的必要。

“好吧,送我一套房子,我陪你到出嫁的前一晚。”裴思格收起了笑,一双秋水明眸直逼措不及防的甄伍而来……

甄伍当时哪里还有钱给她买房子,他的全部家档都押在了公司的帐面上,早不知几番捯饬后被挪作何用了。但他还是答应她想办法,想什么办法?终究还是一个“借”字。一直听说邵启亮那有笔闲款,便去求他,显然一般借口是拒不了死党的,那必须是个天大的理由。

启亮经不住他缠,交代了:“我承认我豁胖,那笔钱里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的,其余都是同事拜托我炒股的,全在共有的一个股票帐户里。”

(注:豁胖——沪语,打肿脸充胖子之意。)

“炒股?怎么炒?短线还是长线?”

“当然是长线啦,这年头炒短线,要被庄家玩死的。”

“OK!我给你留两成周转,以防炒短的来找你兑付,其余八成我有急用,担心是不必的,银行不都这样做的么?现炒是拿来应急的,流通在市场上的毕竟少数,这叫货币流通量——M0,不懂去问你老婆,很小的比例就能运转自如,真正的大头,印钞厂还没印出来,全在银行计算机系统的数据库里趴着,数字概念罢了,假使把你帐户里总的200万比作广义货币供应量,也就是M2,那我抽走的这160万就相当于狭义货币供应量——M1,OK?你留M0足够应付,你晓得的,炒股不赚死不了人,但要筹不到这笔钱,那你阿哥我就死定了。”甄伍这是存心的,完全跳过了资金成本。

启亮当场被他绕晕,虽然也从事金融工作,脑子却没甄伍跑得快。不过,他起码还晓得钱不是白借的道理,道:“你开国际玩笑吧?160万,你全抽走了,机会成本先不谈,你算过我这边的利息损失有多大么?”

“不能让雷锋同志吃亏,这是构建和谐社会的道德底线,可要你放我高利贷,恐怕也于心不忍是吧?这样,年利率5%,阿哥够意思么?不过根本不用一年的……”

就这样,甄伍从启亮那借到了160万。事后,启亮恐怕要反过来感谢甄伍借走了那笔钱,因为助他躲过了A股空前的大股灾——6124点跌到1664点,这对任何性质及规模的资金而言,都可谓灭顶之灾。启亮也由此在公司同事面前延续了“巴菲特·邵”的口碑。后来甄伍的公司破产,回收的那100万资本随即还了启亮,可要命的是,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甄伍竟一分钱也还不上了。

住进了新房子,裴思格的心境得到改善,作为法律上这所房子的唯一产权拥有人,她只要对甄伍迎来送往,为他泡咖啡和放洗澡水,并在他兴致高涨时与他做爱,其他烦心事自然一概无须她管。其实她也清楚,甄伍对她也不会有更多的需求了。

至于裴思格是如何与赵鸣走到了一起,自然也不象甄伍想得那么简单,纵使裴思格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也还不至于短短一周就另觅了新欢,更何况她又不是不晓得甄伍的死不过是场骗局……

其实裴思格与赵鸣早就有染。甄伍与李美鹃最初相识的那晚聚餐,裴思格带了美鹃去,甄伍也邀来了赵鸣和邵启亮。当裴思格在哥三个面前出现时,赵鸣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裴思格,但他深藏不露,他晓得自己不具近水楼台之便,只能暗中寻找机会,不料机会闪电般击中了他。就在当晚,美鹃悄悄告诉了裴思格她对甄伍的好感。起先裴思格倒真没意识到身边这位温顺善良的姐妹会对她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只揶揄美鹃终于发春了,并于聚餐结束后,半真半假当着美鹃的面怂恿甄伍开车送美鹃回家。可没想到嘿,一个愿送,一个竟也不拒,车子毫不迟疑一阵烟似的消逝在夜幕中。裴思格当时那叫一个落寞,失魂落魄般去找公车站,正被支走了启亮躲在暗处的赵鸣捉了个正着。裴思格出于礼貌上了赵鸣的车。

“去哪?”

“斜土路566号。”……“还是别,不想这么早回家——”

“那又去哪?”

“衡山路吧——就那!”

“去喝酒吗?”

“算是吧——也许不喝——”

“想喝就喝嘛,我请你啊?”

裴思格苦涩地笑。

那晚裴思格喝了很多酒。在赵鸣看来,她是对甄伍动了真情了。可她自己内心却是另一番战火硝烟的场面——她发疯似的追打着美鹃,把她当成链球那样以第二宇宙速度甩出了大气层……尽管她从小到大连低年级的小朋友也都没有欺负过。她的醋意来自于一股深刻的失败感。对于男人,她的占有欲其实一向并不那么强,甚至超不过一辆红色的Minicooper……

第二天清晨,裴思格从赵鸣的床上醒来,她既不掩面,也不遮胸,只呆呆地盯着赵鸣家那雕了花的天花板出神。房间里满是欧式家具,这是她昨夜进来时不可能观察到的。

“你昨晚喝多了……”

“我很清醒!你不清醒么?”

“哦——那是当然,我也清醒——”赵鸣诧异于她的冷静,或许昨晚她真的是清醒的。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与众不同,不仅是她那让人灵魂出窍的肉体,更有一些莫名的神秘感,将她在赵鸣的心里抬得很高,拉得很远。

两周后,赵鸣按照裴思格博客里的描述,送了她一辆红色的Minicooper。裴思格也因此成了两个男人共有的秘密情人,各成体系,互不相干。

后来有一天,甄伍单独约赵鸣出来,那时甄伍的公司破产不到一个月。这多少令赵鸣有些紧张,以为最终摊牌的时刻终于近在眼前了。可见了面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甄伍对裴思格只字未提,而是激情飞扬地跟赵鸣大谈新的商业构想。

“你老爸现在是不是已经把厂子全都交给了你?”

“是啊。”

“那你们是不是做保健品的?”

“废话,做了那么多年了,厂里你又不是没去过——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OK!这样,利用你老爸的关系,卫生局、药监局、技术监督局,还有各种乱七八糟局,全都跑一跑,搞些资质回来。”

“这用你操哪门子心?该办的老头子在位时早都办了,我只要按时去年检就好了。”赵鸣被他搞糊涂了,一时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