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三在地牢里生活条件改善了,斗争的劲头也更足了,但是敌人仍然不同意放他。又经过战俘干部多次交涉,关押半个多月后,敌人才答应把他放出来,送井陉煤矿当劳工。王铭三同李文田等人被押送井陉煤矿后,又多次组织战俘劳工同敌人斗争,不久便逃离矿山,回到冀中军区。
9“六月特支”的建立
啊!抗三,抗三,
你是革命的熔炉,
你是革命的摇篮。
你在冀中区成长,
你战斗在冀中平原。
你为培养党的铁军,
活动在滹沱河两岸。
高举抗大的旗帜,
为三纵队培养骨干,
你鼓舞着
三纵队优秀儿女,
奋勇向前。
哪怕敌人疯狂“扫荡”,
哪怕任何困难艰险!
啊!抗三,抗三!……
一阵歌声低低地轻轻地从集中营的牢房里传出,开始一个人唱,后来是几个人唱,声音由小渐渐变大。
晚饭后,睡觉前,日本巡逻兵很少到牢房来。难友们有的躺在光板木床上想心事,有的用树枝当笔在土地上练字。墙角里几个被捕的抗三团学员,靠在一起坐着聊天,不知谁想起了学校的野营生活,首先唱起《抗三团之歌》。于是几个学员便同声唱起来,后来声音传到整个房间。
这时,一个年长的难友走过来,也许是战俘班长什么的,和气地对几个唱歌的学员说:“不要唱了,让日本鬼子听见又要吃苦头。”
“怕什么,大不了是个死。”一个学员大声地说。
“对!日本鬼子来了,咱们就和他拼!”另一个学员说。
“拼?怎么拼?人家手里握着枪,你们赤手空拳,在集中营里拼,岂不等于白白送死?”同屋的一个难友插话。
“拼死,也比在这白白等死强!”
年长者又接着说道,“当然不能等死,我们要想办法出去,出去拿着枪和他们接着干。”
“那怎么能出去?”一个学员着急地问。
“这个,别着急,集中营经常往华北、东北煤矿送劳工,听说到那里很容易逃出去,难友中就有从煤矿逃回根据地,在同日军的战斗中再次被捕,第二次被送进集中营的。”
“那我们也要求到煤矿去。”一个学员坚定地说。
那个长者又接着说:“可眼下,千万不能盲目行动,不要闹病,不能被敌人杀害,你们没看见每天都有一批被折磨致死的难友被拉出去吗?一定要有耐心,一定要斗争,但也一定要讲策略,要组织起来,大伙一起行动……”
闻声走过来的谷自珍,听到难友们的对话,想起了长征,想起了延安,想起了抗三团的组建,想起了进驻冀中的野营教学,想起了冀中的反“扫荡”……
抗三团是抗大的一个分支,前身是长征路上建立的红军大学。长征到陕北后,1936年红军大学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红军大学,1937年1月又改名为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简称抗大)。为了打破敌人的封锁,更多地培养人才,1938年下半年党中央决定抗大挺进敌后办学。于是,一批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肩负着革命的使命从陕北来到华北,抗大二分校首先在太行山下冀西的灵寿县安营扎寨。为了给冀中根据地培养干部,1940年抗大二分校奉命组建第三团(简称抗三团)。抗三团组建之时,正值抗日战争的相持阶段,日军对华北平原开始了频繁的“扫荡”,抗三团五个大队分布在冀中五个分区,在“扫荡”、反“扫荡”中流动办学。一边办学,一边抗日,为冀中军区培养了一批批军政人才,为冀中“三纵队”的正规化奠定了基础。
正当第三期学员紧张学习之际,华北日军发动了空前残酷的“五一大扫荡”,抗三团根据上级的指示,进行了紧急动员,分散坚壁,各大队随冀中各分区地方部队反“扫荡”。抗三团虽然具有军事性质,但毕竟是一个培养干部的学校,武器很少,装备很差,自卫能力受到限制。在敌人的几次重兵合围中,学员们前赴后继,浴血奋战。有的左冲右突,几经周折突出重围;有的负伤后,为了不使党的文件落入敌手,用血将文件染湿搓碎,最后停止了呼吸;有的拉响最后一个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有的没有武器,就用老乡的铁锹劈死包围的日军,自己也倒在血泊中;有些换上便衣隐蔽在群众中坚持斗争的干部学员,也同群众一块被日军包围裹胁,抓捕到集中营,谷自珍等人就是这样被押进来的。
凭着受党教育多年的政工干部的觉悟,一进入集中营,谷自珍就琢磨,在集中营如何开展斗争。通过几天的观察,他看到被俘被捕的广大党员和群众绝大多数并没有屈服,就连大多数战俘管理干部也是虚以应付;只不过刚刚被带进这个戒备森严、控制严密的牢笼,还不了解情况,还不适应环境,还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他想自己在部队是抓组织工作的,是抓党的建设的,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把党的组织建立起来,自觉开展斗争。
刚才听到抗三团几个学员的对话,又一次提醒他,当务之急,应先成立党组织。可自己没有同狱外党组织取得联系,狱内有无党的组织也不知道。不过他有个有利条件,被俘前他是抗三团的组织股长,对抗三团的党员队伍比较熟悉,他知道谁是党员,并在党内担任什么职务,于是他决定先从抗三团的被捕人员入手,逐个考察,待时机成熟建立支部。
每天晚饭后睡觉前,集中营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战俘劳工们最常见最简便的游戏,是中国农民多年流传下来的用石子走方城、走茅坑。两个人就地一蹲,在土地上画几个格子,捡几粒石子或几截柴棍,就玩起来,谁先走不动,被人憋死,谁就算输。
这天晚上,在操场中央,行人不多的地方,也有几个人用石子走方城,两个人玩,两个人看,一边走石子,一边说话。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上看,他们的心思并不在石子上,只是等有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他们才拿起石子走几下,大量的时间是在商量问题。而为首的就是抗三团的组织股长谷自珍(化名刘旺),还有政治教员刘亚龙(化名张顺)、副指导员王忱(化名杜王子)、宣传干事庄子凯(化名王士林),他们都是抗三团的干部,过去就比较了解,被捕后又经过谷自珍的考察谈话,自愿组织起来,在集中营开展斗争。因此经过充分酝酿,谷自珍召集大伙,利用走石子游戏作掩护,召开集中营秘密党支部成立大会。
在集中营成立党支部,让日本人知道了是要杀头的,所以他们的会很秘密很严肃。每个人简单汇报了自己反“扫荡”被捕的经历后,谷自珍首先讲话:“我们都是经党培养的干部,反‘扫荡’被捕被敌人抓到这里,但共产党员不论走到哪,都不能忘记自己是党员,而且应该利用各种机会,发动和组织群众同敌人斗争。集中营有不少被俘的共产党员和八路军战士,我们应该组织起来,齐心协力同敌人斗争。根据大家的愿望,我们今天成立一个支部。因为我们这个支部是在敌人的集中营,而且是在没有经过部队党组织批准的情况下成立的,所以是个特别支部,今天是6月1日,我们就叫‘六一支部’吧,我们几个人在一块过党的生活,也算是一个小组,也可叫‘六一小组’。现在我们先选一下支部领导和党小组长。”
谷自珍讲完,大伙就开始选举,最后表决分工:谷自珍为支部书记,王忱为组织委员,刘亚龙为宣传委员,庄子凯为党小组长。组织建立了,就要明确当前的工作任务和秘密工作的方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了自己的想法,最后由谷自珍归纳了五项任务,主要是教育团结党员、发展壮大组织、防止叛徒出卖、开展狱中斗争、寻找机会归队等等。任务确立后,他们又研究了支部工作的原则和方法,除了支部的几个成员,其他党员一律单线联络,不准发生横的关系,尽量个别谈心,少开会议。
在谷自珍“六一支部”成立的同时,集中营还有一个党支部也秘密成立了,就是冀南地委书记王泊生组织的党支部。
王泊生原名鸣铎,河北景县人。1930年考入省立泊镇师范,九一八事变后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并加入中国共产党,主编泊师校刊《泊声》。1934年因从事革命活动被学校开除,先同王任重组建了津南党组织,又以左翼作家联盟盟员的身份到上海、南京、济南、北平及华北各地活动,在北平主编过救亡刊物《大众文化》,在太原参加牺盟会工作,又到延安抗大学习并担任教员。1939年从延安回到敌后冀南根据地开展工作,先后担任县委书记和地委书记。因劳累过度,身患肺病,1942年在衡水治疗养病时,被“扫荡”的敌人抓捕。灌凉水,用火烧,严刑拷打,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他立场坚定、宁死不屈,被送进石家庄集中营后,他想以死抗争。后被集中营俘虏管理干部、原冀南区的党员傅充闾、参谋邱伟等人发现。他们利用处理科工作之便,把王泊生登记表上地委书记的身份改成文书,把王泊生作为普通战俘掩护起来,尽量使其少与外人接触,以免敌人发现。
王泊生通过傅、邱两人了解了集中营的内部情况,认识了当时在集中营干部班担任正副总班长的王一夫(化名徐学俊)、史寒光(化名史子荣),又通过王、史二人串联了几个被俘的管理干部刘文秀、宁心立、李西亭、徐梦纯、黎亚(化名王春岭)、邱伟等人,成立了“党的同情小组”,规定了小组的任务:已暴露身份的,要伪装积极争取敌人的信任,以掩护未暴露的同志;组织力量打击坏分子的破坏活动;设法改善被俘人员的生活;在普通班未暴露身份的,争取早回部队;到煤矿去的人,待机组织逃跑,等等。
同情小组成立后,集中营战俘管理干部都能按小组的指示进行工作,对集中营党组织的活动非常有利。这时王泊生又在同情小组的基础上,同宁心立、史寒光等人成立了一个秘密支部。对于这个支部当时叫什么名字,有人回忆说是叫“五月支部”,有人说叫“六一八支部”。因支部的发起人王泊生1942年从集中营被送到本溪煤矿后又逃回根据地,在敌人八路合击枣南根据地时不幸牺牲,所以至今难以查清。但王泊生成立的特别支部却是当事人公认的。
在开展工作中,王泊生和谷自珍取得了联系,几经商量,决定两个支部合为一个支部,统称“六月特支”。合并后的第一届支部领导,由王泊生任书记,谷自珍任副书记兼组织委员,刘亚龙任宣传委员,党员开始约二十多人,最多时发展到一百多人。支部领导因外送劳工,及时进行调整和增补,先后担任支部领导的有赵秉均(化名王风)、李振军(化名马良)、朱韬(化名李满贵)、石岩等。这个支部是在没有经过狱外党组织批准下成立的支部,不是正规支部,但却是一群忠诚于党的事业的共产党员靠党性自觉成立组织的支部,是特殊支部、秘密支部、应该被历史承认的支部。
10 魔窟之中,谁家天下?
日本法西斯在集中营犯下的罪行是擢发难数的,成百成千不愿做亡国奴的人,都死在这里。但反抗,总是和镇压迫害成正比的。集中营的土地上浸透着中国战俘劳工的鲜血,也记录着他们可歌可泣的斗争事迹。
每个新来的难友,只要多少留心一下周围的事物,很快就会感受到真正控制着南兵营的,并不是敌人的凶焰,而是另一种更强烈的气息,这就是对敌人不共戴天的仇恨和旺盛的斗争意志。墙头上、厕所里,以至于操场的旗杆上,经常出现各种字体写下的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到底!”“最后胜利是我们的!”……也经常有人利用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讲些诸如:“苏武牧羊”“岳飞抗金”“戚继光驱逐倭寇”等坚持民族气节、反抗异族侵略的故事。特别是晚上,大家做工回来总要讲讲一天的见闻,每谈到如何把鬼子整了一顿,鬼子又如何狼狈这类“胜利消息”,大家则眉飞色舞、连声叫好,谈到鬼子的罪行则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战俘劳工经常被押到西兵营等地做苦工,多半干些杂活,但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敷衍鬼子,进行破坏。地基挖了又填,填了再挖;成堆的新砖瓦,转眼间碎了一地;干活时不是锹把折了,便是镐头掉了;拉着车正走到半道,轱辘又无缘无故地跑了气,停下来一修就是个把钟头。
战俘劳工们比较愿意到外面做工,放放风,出出气,还可弄点水喝。对他们来说,出外做工要比待在里边“活便”一些,可以四下看看,找人个别谈谈,反正日本兵一般都不大懂中国话。有时他们就利用这一点,进行一些半公开的宣传活动。一天中午,战俘劳工们正聚到一起休息,看守的鬼子一时高兴,一定要战俘劳工们给他唱歌。起初战俘劳工们故意不唱,这个日本兵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意思是不要紧,有他担保。于是战俘劳工们就把《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救亡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等抗日歌曲都唱了起来。当时这些歌曲几乎老少都会,只要一个人起头,大家都能跟着唱。
“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被屠杀,土地被强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
鬼子听不大懂,每唱完一段他还要得意地晃晃脑袋。
一唱起这些歌,战俘们好像是又回到那燃烧着抗日烽火的前线,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心头升起,鼓舞着人们勇敢地投入斗争。大伙越唱越激动,越高亢,“……看准了敌人,把他消灭!把它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这一“冲”,一“杀”,鬼子听出来了。
“八格!什么的鬼子?”
他们则说:“杀人放火的就是鬼子,不杀人不放火的就不是鬼子。”日本兵似懂非懂,只好叫劳工们别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