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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龙船巷(2)

午饭过后这段时间,是老边最为松快的时候。在家的人,多是吃饭或是休息。你跑人门口大呼小叫地喊着收废品,多没有眼色呢,也惹人家烦。所以老边这时候就跑到门卫那儿下象棋。看门的共有三个班,自班、中班、大夜班,六个保安一班两个人,都是老边手把手教的学生,虽说是一个个都出师了,却没有一个能与老边下平手的。猫教老虎本事,啥都教了,唯独没教老虎爬树!老边常和几个保安说这事,他们都说老边狡猾。这天午后,老边正与一个保安下着棋,突然打门口进来一个女人,两个保安的目光都落在棋盘上,老边眼睛正闲着没事,就望见了那个女人。

老边就代替保安行使职权,问道:“大姐你找谁?”女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说:“哎哟,这不是边师傅吗?”老边这才看清来人,就是那天请他搬缸的住在棚户区的那个女人。老

边不知道人家的姓,更不晓得人家的名,尴尬地打着哈哈,半晌问道:“你来小区找人?”

女人说:“我就是来找你的。”老边脸上立马没了表情。

女人这才说正题,举起手中两盒东西,对老边说道:“马上就是十五了,正好路过这里,顺便给你捎来两盒月饼,一盒是五仁的,一盒是椒盐的,也是朋友送的。”

老边接过月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激动得连句感谢话都忘记了说。还是一个保安提醒他,说:“边师傅,你怎么不谢谢人家的呢?”

老边这才回过神来,连声致谢,又将女人送出去老远。

等老边送人回来,两个保安挤眉弄眼,一齐向老边发起攻击,说:“老边,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没想到你还在外面金屋藏娇呢!说,啥时候吃你的喜糖?”老边将棋盘一掀,说:“吃个×!”别看老边是乡下人,一般不说粗话,今天当着两个保安说了这么一句,心里却觉得很是受用。

一场小雪过后不几天的一个上午,老边蹬着三轮车去棚户区收废品,看到许多人家开始搬家,方才知道棚户区这次真的要拆了。一些人见到老边来了,急忙过来拉着老边的三轮车到他们家去收东西。老边知道要忙一阵了,本来接近年关,这是他们收废品的旺季,这地方一拆迁,年前怕是没有空闲了。

“别忙别忙。”老边对那些老主顾说,“少安毋躁,我到那边办点儿事情就来。”说罢骑着车子赶到张晓援的院门口。张晓援就是几个月前请他搬缸的、后来送他两盒月饼的那个女人。来而无往非礼也,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老边昨晚去了趟超市,买了几样东西,一袋山东大枣,一袋宁夏的拘妃子,还有一袋福建的桂圆,想想才三样,又买了一袋五颜六色的糖。

一是谢谢人家二斤月饼的情,二来也是想看看她何时搬家,有没有废品卖,要搬到哪里去,要不要帮忙什么的。哪知院门上一把铁锁却将老边给拦住了。他只好悻悻地蹬着车子回来了。

一直忙到了大年三十,等到老边收拾清楚了,小区里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五彩缤纷的礼花不时将天空映照一片灿烂辉煌。老边吸着烟,仰着脖子站在楼前,不花钱欣赏了好一阵子,直到人家都回家吃年夜饭去了,他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也该过年了。

老边提前买了几个熟菜,拎着一瓶白酒去了小区的门卫那儿过年。正好两个值夜班的保安从家里带了两包速冻水饺,三个人坐在煤球炉前,边看电视,边喝着酒。两个保安有任务在身,不敢正式喝,只能象征性地将酒杯在唇上小心地报报。末了,一瓶白酒几乎都跑到老边的肚子里去了。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老边就歪在炉子旁睡着了。

年初一不做生意,这一天是老边一年之中最为清闲的日子。老边早就想好了,要好好地利用好这一天时间。虽然来这个城市也有七八年了,还没有认认真真地溜溜。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讲,一切还都是陌生的。

天还没亮,老边就被鞭炮声给催起来了。估计大年初一街上没有早点卖,下一包方便面吃了,将就将就哄哄肚子不哭。

出了小区,老边却不知往何处去,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地方,只好漫无边际地在大街上溜达。

此时街上很少有行人,昨个晚上熬年夜,大多数的人还都在睡梦之中呢。肚子里有饭,又有一天时间供自己打发,老边走起路来,精神抖擞得很。

路过一条小巷子,路牌上面有宇:龙船巷。老边不由眼睛一亮,对于龙船巷,老边虽说头一回到这地方,不过印象极深。前些时,电视台宣传老街巷,搞旅游开发,其中一期节目讲的就是龙船巷。龙船巷,顾名思义,据说这儿过去住的都是扎龙扎旱船的于艺人,很出名,清末民初那会儿最为轰动。他们扎的龙和旱船远销河南、山东、安徽一带。巷子里的老辈于艺人不但扎龙扎旱船是一把好于,且舞龙玩旱船也是名声在外。相传乾隆的时候,龙船巷的舞龙队与旱船队都闹到了紫禁城,皇宫里专门传圣旨让他们进去耍,十多天后才出宫。当时逗得乾隆龙爷兴致大发,一高兴给他们写了块巷名的匾额,封赏那就不用说了。

老边向巷子里面走,他想瞅瞅乾隆爷书写的那块匾如今放在哪儿。突然,一扇门脸猛地一下开了,从里面匆匆走出一个男人,因为走得急,又没看路,险些与老边撞了个满怀。老边下意识望那人一眼,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是想,一年忙到头的,这大初一的,又是大清早的,有什么事情这么忙的呢!

就在老边打愣神的工夫,门里旁又走出一个女人,手中端着个塑料盆,头也不抬,将盆中的水泼了出来,正好泼了老边一身。

老边心想,这家人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长眼睛的呢!闻闻身上,有些香皂味。就想说说那个女人几句,说:“你想想,大初一的,无端被人莫名其妙地泼了一身脏水,多不吉利啊!”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嘴里连声道歉。

老边抖着衣服上的水,怨声道:“你出门泼水怎么不看一眼的呢?”女人说:“大哥,你随我回家里一下,我给你擦擦。”老边见女人这么客气,也就准备算了,说:“没事没事。”女人愕然一下说:“哎一一是你啊,边师傅!”老边这才看清面前女人的相貌,惊叫一声:“张晓援,怎么这么巧的,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了。”半晌问道:“你住在这里?”说着不由抬头往门玻璃上看了一眼,上面书写八个大字:捏肩揉腿,保健按摩。

张晓援让老边进屋坐,老边一点儿也没有客气就随人家进了屋。落座之后,老边随口说道:“你那儿拆了?”

张晓援说:“没想到拆得这么快。”“原拆原建?”

张晓援点点头。

老边想起了什么,说:“现在你就住在这儿?”

张晓援说:“是租的,然后用手一指,你看看,你那次替我搬的那口水缸还在院子里放着呢!”

老边说:“搬新房子用不着了。”张晓援说:“还没有舍得丢呢!”

老边说:“你终于熬出头来了,时间不长就可以住上新房子了!”张晓援叹一口气,说:“没房子愁,有了房子也愁,房子装潢要不少钱呢!”

老边指着门玻璃上的字,说:“你不是有手艺吗?”“这算什么手艺呢!”张晓援捂嘴一笑。老边认真地说:“昕说按摩收入不少呢!”

“本来我只是给客人做做足疗。”张晓援叹一声,“不过人家做足疗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像我这样人老珠黄的,哪还有什么主顾呢?后来…我也是被生活所逼,你说说,有哪个女人不懂得珍惜自己名声的呢!”“你还有你男人呢!你男人是干什么工作的?”“我男人几年前就得癌症死了。”

老边有些疑惑,说:“刚刚出去的?”“那是我的客人。”

老边“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张晓援又叹一声,说:“现在正经按摩的还有几个人?”老边说:“我明白了。”

张晓援惨然一笑,说:“边师傅,现在干啥都不容易,不怕你笑话,像我似的,陪吃陪住陪上床,两只奶子拽多长!一年到头的,去掉吃喝,落不下几个钱!”

老边联想自己,叹道:“你说得不错,都不容易,就说我,走大街,穿小巷,苦了一年,所剩无几,连两平方米面积的房子也买不到!”

张晓援脸色有些暗淡,望着自己的脚面。

老边掏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就这么捏在手指里。目光望着外面的阳光,半晌说道:“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张晓援说:“大年初一的,你还出去收东西?”老边摇摇头,说:“我今天给自己放一天假。”

张晓援说:“边师傅,明天,我就改行了,我准备在这里开个早点铺……你躺到床上,我给你按按吧,权当你是我最后一个客户。”老边急慌忙站起身来,连说:“不不不不,我还有事,真的还有事!”

说罢,逃跑似的奔了出来。

老边不是不相信那个女人,他是怕到时控制不住自己。毕竟老婆走了许多年了,对于女人,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想。过去,他曾经有过想去那种场合满足一下自己欲望的念头,走到了门口又掉头回来了。儿子还没有成家,自己还想买一小套房子养老,让他怎么敢有这种奢望呢?

走出去老远,老边猛回头,看见张晓援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他突然想起来忘记问问了,乾隆皇帝当年写的龙船巷那块牌子还在不在,若有的话,如今摆放在哪里了呢?现在也不好再回去了,只有等到她将来上新房子的时候再说吧!

一阵鞭炮“鹏鹏啪啪”响起来,又有一家人开始吃饺子了。有家的人真好!老边心想。

(原载《青春》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