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点点头,朱慈烺和罗思远迅速往宫里跑去,冯鹿带着夏子衿和采薇也匆匆往城东走去。
三人刚走到秦淮河武定桥边,就听见前面有人惊呼道:“有人跳河了!”
只见很多人纷纷往前奔跑,涌上桥头,挤在护栏上往下张望。夏子衿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连忙跟上去,俯身往桥下看去,只见河水汹涌,浩浩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只见周围众人纷纷摇头叹气,唏嘘不已。
其中一人深深叹道:“文武大臣,还不如一个花子!”
“就是!”
“唉,这世道!真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夏子衿闻言,忍不住上前问道:“你们说,跳河的是一名乞丐?”
其中一个老者回头答道:“没错,还是一个会作诗的乞丐。”
采薇不解地道:“会作诗的乞丐?”
另一人朝夏子衿身后努嘴道:“诺,可不是,人家墙上题了一首诗,就跳河了!”
夏子衿三人回身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不少人在围在离桥不远的一座民墙前面,指指点点,夏子衿等人心中好奇,连忙走去过,果然见墙上题有诗句,只见写的是: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夏子衿看了这诗,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名乞丐听说南京要不战而降,于是愤然写下此诗,投河殉国,她不禁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感伤。想到南京有二三十万守城将士,却因为无人指挥而作鸟兽散,确实让人悲哀。满朝文武,平日高谈阔论,满口忠孝仁义,到头来不如一个乞丐有气节。她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往前便走。冯鹿和采薇自然也心中不好过,两人默默跟在身后,三人出了南京城。
朱慈烺和罗思远快步跑回皇宫,一边走,朱慈烺一边问罗思远道:“思远,你可有印象,那玉螭吻放在何处?”
“我只记得有一次看见皇上把玩,然后随手置于龙案之上,后来我有别的差事走开,谁人拾掇的桌子,放在何处已不知。我素日也不敢随意翻动。”
“这是自然。”朱慈烺点头道,“你看见的时候,是在哪个殿?”
罗思远想了一下道:“应该是武华殿中的西暖阁。”
“好,我们先到那里去找。”
有罗思远陪同,两人很快到了武华殿西暖阁。
朱慈烺进了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见所有物品仍然井井有条,回廊上的鸟儿还在无忧无虑地啾啾有声,他心中倍感凄然。谁能想到这看似尊贵、华丽锦绣的地方竟是一个末世帝王逃离后的境况,真不知明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到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人找了半天,满头大汗,当罗思远拉开格子架最下面一个小抽屉,看到玉螭吻正端端正正放在里面,不禁大喜:“殿下,找到了!”
朱慈烺快步走近一看,喜道:“不错,正是此物。”他接过罗思远递过来的螭吻,久久端详着,经历千回百转,本以为天下之大,再也不可能回找到它了,谁知阴差阳错,它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里,一时内心百感交集。
见朱慈烺出神许久,罗思远提醒道:“殿下,我们走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朱慈烺点点头,将玉螭吻小心放入怀中,忽然想到什么,对罗思远说道:“思远,你拿上几样值钱的东西走吧,以后不用辛苦讨生活。”
罗思远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我们走吧!”
朱慈烺拦住他,正色道:“你不拿,这些东西还不是白白被清兵拿了去,与其给他们,不如分给大家。”
见罗思远还在为难,朱慈烺道:“快,别犹豫了!”
罗思远稍一迟疑,随意打开一个小抽屉,取出两块翡翠和几颗珠子塞到怀里,有点惭愧地对朱慈烺说道:“殿下,走吧。”
朱慈烺笑道:“还不好意思呢!”他拍了一下罗思远肩膀,两人快步向武华殿外跑去。
此时宫里显然已经传出了皇上失踪的消息,四处都慌乱了起来。他们经过几个大殿,里面已经隐约听得太监们吵闹打骂和物品摔碎的声音,好像已经开始在相互抢夺东西,朱慈烺和罗思远交换了个眼神,心情都变得很复杂。但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很多事情,他们已经无力阻止。
由于心中惦记着夏子衿等人,他们走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皇城门口。谁知刚要迈出大门,他们的去路被一群人拦住了。
“这不是太子殿下吗?”为首一人打着哈哈,高声招呼道。
朱慈烺定睛一看,此人四十多岁,身穿紫色锦袍,面色寡白,原来是会审时见过的灵璧侯汤国祚。
“灵璧侯?”朱慈烺见他此时拦在自己面前,知道来者不善,不由得心中一凛。
“殿下好眼力,好记性!”
“你现在肯叫我殿下了?”朱慈烺想起当日他一直站在马士英一方,不禁冷冷笑道,“现在当我是太子,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吧?”
“殿下何出此言?”汤国祚皮笑肉不笑,一脸的阴险,“怎会有危胁呢?殿下可是我的福星啊。”
“福星?岂敢!”朱慈烺冷笑一声,“灵璧候有何指教?”
汤国祚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就说呢,怎么在锦衣卫所没能找到殿下,没想到在这儿遇上,看来真是上天眷顾我!”
朱慈烺料到他没安什么好心,不动声色地道:“你找我?”
汤国祚一副恬不知耻的摸样,似笑非笑道:“殿下试想,我若将你拱手献给大清王爷,那将是何等的功劳啊!殿下难道不是我的福星吗?”
朱慈烺早已料到来者不善,闻听此言,立时大怒,厉声痛斥道:“汤国祚,你族世受皇恩,先祖皇帝对尔等封侯列爵,世袭尊位,享尽荣华!我父皇在位时也丝毫不曾薄待你族,你不思报国,厚颜无耻,而今不但要对敌人摇尾乞怜,还要妄图卖主求荣!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汤国祚冷笑道:“皇上自己保不住朝廷,也要我们陪葬吗!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人,拿下太子,重重有赏!”
朱慈烺面无惧色,上前一步,挡住罗思远,低声对他道:“你快走!”
“我不走!”罗思远岂肯丢下朱慈烺一人,虽然不会武功,他也毫不示弱,挺身出来,站在朱慈烺身边。
此时,有一干侍卫和太监听见吵嚷之声,也纷纷跑了过来。
汤国祚见状,对着他们道:“大家听着,清兵马上就要进城,皇上早已移驾他处,大家只要合力捉住太子,献给大清王爷,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千万别放他跑了!”
朱慈烺厉声呵斥道:“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小人,卖主求荣的勾当你也有脸皮在这宣扬,连我都为你感到害臊!”
见汤国祚公然宣布要捉拿太子献功,众太监和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慈烺环视一周,对着他们道:“各位,清兵马上就要进城,趁现在为时未晚,赶快先各自逃命吧,回去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别在此枉自送了性命!”
几个太监和侍卫这些日子都或目睹或耳闻了朱慈烺与马士英一党的斗争,暗地里他们都是支持朱慈烺的,此时低头嘀咕一阵,毅然道:“太子,朝廷虽然亡了,我们愿意护送你走!”
汤国祚一听,顿时大怒:“你们这帮奴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们做奴才做惯了,死性不改!”
一个侍卫毫不示弱,高声驳斥道:“我们是奴才,但胜过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一个太监也高声道:“太子是好人,我们不能伤害太子!”
“打死这个平时作威作福、不仁不义的狗屁灵璧侯!”
“对,打死他!保护太子!”一干太监、侍卫豪气干云,摩拳擦掌,都要保护朱慈烺。朱慈烺看在眼里,心头一热,眼眶不禁湿润了。
汤国祚气急败坏,对随从手一挥,吼道:“给我上!”
双方毫不示弱,一拥而上,场上顿时混战起来。由于太监基本不会武功,转眼间就被杀死了两个人。朱慈烺瞟眼看见,立即杀退两个汤国祚的喽啰,纵身跃到一群边打边退的太监身前,一边替他们挡剑,一边高声叫道:“不会武功的切勿在此白白送死,快走!我不会有事的!走啊!”
众太监见太子身处险境还顾及到他们,心中感动,哪里肯走,都要拼死上去,任朱慈烺怎么呵斥都不听。朱慈烺心中焦急,瞥见灵璧侯正面有得色看着场中打斗,心中一动。他杀退两个汤府侍卫,夺到一把兵刃,飞身就向汤国祚扑去。汤国祚心中大骇,刚要拔腿逃跑,朱慈烺手腕一翻,手中长剑已经稳当当地搁在了他肩上,他瞬间感到锋利的刀刃带着一丝寒气隐隐从颈下传来。汤国祚一哆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太子!”
此时,他的数十名手下见他受制,谁也不敢动,纷纷手握兵刃,呆立当场。
朱慈烺逼视着汤国祚,一字一句地道:“灵璧候,你祖上为国立功,先祖皇帝封你先祖为候,尔等上百年来坐享其成,世受皇恩,于朝廷和社稷不仅无寸缕之功,还在国难当头之时首先迎降,不仅可恶,更是无耻至极!今天,我就杀了你这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
“杀了他,杀了他!”众侍卫和太监义愤填膺,齐声吼道。
汤国祚此时吓得全身瘫软,抖抖索索连连告饶,朱慈烺见他如此贪生怕死,更是心中鄙夷,牙一咬,手起剑落,照着他胸前就刺。
此时汤国祚的一名侍卫瞅准机会,持刀从后面偷袭朱慈烺,被罗思远一眼看见,他一边大叫:“殿下小心!”一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就在侍卫的刀要刺到朱慈烺后心之时,罗思远一把抓住了刀锋,鲜血顿时他手掌流了下来,朱慈烺一惊,连忙回身相救,灵璧侯趁机一把推开朱慈烺,不要命地跑开了。
朱慈烺刚一脚踢开那侍卫,罗思远刚放下手中刀,不提防另一个侍卫从侧面一刀刺来,罗思远闪避不及,被一下捅到了后腰上。他痛呼一声,一下跪倒在地。朱慈烺大惊,杀退两名士兵,回身将他扶住。此时众侍卫纷纷涌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汤国祚眼见他们已无路可逃,得意地道:“殿下,你还要抵抗吗?你再不识时务,我即刻杀了这里所有人。”
罗思远挣扎着道:“殿下,不要管我,你一个人走!”
朱慈烺看罗思远伤势严重,身后的太监手无寸铁,只有五六个侍卫根本也不是汤府侍卫的对手,他的仁厚之心已经成了汤国祚拿捏的软肋,此时,他知道自己再打下去,必定断送罗思远和更多无辜太监的性命,因此咬牙道:“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说完,他扔下了手中刀,回头对众太监道:“各位,如今我朝已经大势已去,清兵今日就要进城,各位速速各自回家,与亲人团聚!”
太监和侍卫们目中含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走。
朱慈烺扶着罗思远,又对众太监道:“请你们将这位公公一起带走,照应一下。”
罗思远闻言,断然道:“殿下,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让我走,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朱慈烺无奈道:“你不能跟着我。”
罗思远低声道:“殿下让我走,我就自尽于此。”
此时汤国祚阴冷地对围观的众太监道:“你们不走,还等着本侯爷送你们上路吗?”
朱慈烺急道:“走啊!你们在此无济于事,速速去辛人室放走无辜宫人,通知大家快快逃命,快去啊!听见没有!”见没人动,朱慈烺又道:“宫里能拿的财物拿上,回去养家糊口!但大家千万不要自相残杀,明白吗?”
罗思远也怒道:“走啊!不走就在此处送死!”
众太监侍卫心中不忍,纷纷含泪称谢,一步三回头地拔腿往后跑去。
汤国祚斜了一眼朱慈烺,满脸不屑地道:“妇人之仁。带走!”
城东城隍庙。冯鹿安顿好夏子衿和采薇,心中终究还是惦记朱慈烺。焦急地等待了一刻钟,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冯鹿再也沉不住气,便对夏子衿道:“夏小姐。我看我还是回去接应一下殿下他们吧,终究有些放心不下。”
夏子衿心里也惦记朱慈烺,听冯鹿一说正中下怀:“也好。反正这破庙可以暂时栖身,你只管放心去吧。”
冯鹿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多加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就躲起来。总之,我们不见不散。”
“快去快回,不见不散。”
冯鹿急匆匆赶回到宫中,已是正午时分,他几个大殿都找了,见四处一片狼藉,根本没有朱慈烺和罗思远的身影,路上也未遇到他二人,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从皇宫出来,四顾茫然地站在门口,正一筹莫展,忽然看到两个人也正匆匆从宫里出来,其中一个他认识。冯鹿连忙叫住了二人。
“是冯哥?”其中一人看见他也很意外,“你怎么也在这?准备走吗?”
冯鹿无暇回答他的问题,着急地问道:“楚平,你可见到太子?”
“太子?”楚平愕然道,“你找太子?”
“正是,你可见到?”
楚平笑嘻嘻地道:“你不是也要抓太子吧?”
“别闹了,你见到没有?”
“我听说被灵璧侯抓走了。”
“灵璧侯?”冯鹿吃了一惊,“他为何抓走太子?”
“为了向新朝邀功呗!这你都不知道?你刚刚问我,我以为你也要抓太子呢!”
冯鹿无心跟楚平说笑,急切地道:“那他把太子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平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冯鹿一把揪住楚平手臂,恳求道:“兄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啊?”楚平有些勉强地道。
“跟我一起寻找太子下落,行吗?”
“为什么?”
“把太子救出来,不能让他们把他送到清兵那里,要不他就死路一条了!”
楚平一脸不情愿,无奈地道:“冯哥,说句不该说的,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
“怎么不是?”冯鹿怒道,“我们是明朝臣子,救太子怎么不是我们的事!”
楚平一把挣开冯鹿的手:“那么多达官显贵都不管,你我管什么!我们的俸禄才多少?我们什么身份,管得了吗?”
冯鹿知道要从灵璧侯手中救太子,自己一个人实在势单力薄,毫无把握,于是恳求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就当帮我一下。找到太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楚平坚决地摇头道:“不,对不住。朝廷亡了,我只想回家陪我娘。不想再去招惹什么麻烦!”
冯鹿见他不肯帮忙,满心失望:“你……”
“对不起,我得赶快回家了。再晚恐怕走不了啦!”楚平拍拍冯鹿的肩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和另一个人径自走了。
冯鹿眼睁睁看他们走远,心中暗自发愁:“仅凭我一人之力,要救出太子并非易事,即便救得出,也未必逃得了。眼下又找不到人帮忙,这如何是好?”
他无精打采地离开皇城,一边走一边寻思,思来想去,他终于心生一计:“有了!”
他脸现喜色,得意地道:“原来我也这么聪明。”打定主意后,他只觉得脚下生风,飞快地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