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可回来了!我等都快急死了!”在四海客栈,朴敏几人正在焦急地等待多铎,见到多铎回来,都松了一口气,“您要再不回来,我们可都要上街寻您去了!”
“这么大的杭州城,你们上哪寻去?”多铎含笑道。
“王爷这么许久才回,没遇到什么事吧?”扎尔博细心地问道。
“没遇到什么大事,”多铎摆摆手,坐了下来,“确实遇到点小麻烦。”
众人闻言一惊:“王爷遇到何事?”
“身上钱袋被人所窃。”
四人听到这话,紧张的神色方略为缓和:“原来如此,王爷没事就好。”
朴敏恨声道:“江南小偷如此可恶!竟偷到王爷身上来,如被我抓到,定剁了他双手!”
多铎没理会朴敏的话,自嘲道:“钱袋失窃了本王竟浑然不觉,还去饭店点了一桌好菜受用。哈哈!”
众人对视一眼,愕然道:“啊?那后来呢?”
“店家说我无赖骗吃,要我当众脱下衣服典作饭钱。”
“什么!”朴敏勃然大怒,“我这就去一把火烧了他****的饭馆!王爷您说,那饭馆叫何名称?在什么地方?”
扎尔博伸手扶住朴敏右肩,语带责备地说到道:“将军休要冲动,暴露王爷身份,后患无穷!”
多铎含笑道:“朴将军不必动怒,这小小折辱,不日将加倍回报!”
朴敏怒色未消,不甘心地道:“小小餐馆掌柜,竟敢羞辱我大清王爷!咱王爷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扎尔博打量了一下多铎,关切道:“那王爷如何毫发未损得以回来?”
“本王遇到了贵人。”说道贵人二字,多铎嘴角浮起了微笑。
“有贵人相助?”扎尔博等人惊奇道。
“此人仗义疏财,替我付了饭钱,还欲馈赠我十两银子。”多铎面有得色,故意卖关子。
“王爷果然好福气啊!”扎尔博赞道,“得遇贵人援手。”
多铎笑道:“是啊,若非此人,本王今日狼狈至极。”
“王爷何不派人报个信?我等得知,必尽快赶到,替王爷解围!”朴敏急道。
“本王无亲无故,身无分文,何人报信?”
“是我等失职,没伺候好王爷,才让王爷千金贵体,身陷窘境。”扎尔博面带愧色,“请王爷治罪!”朴敏等人也心中不安,慌忙躬身赔罪。
“不关你们的事,是本王执意要独自出去。本王不是已经好端端回来了吗,休要自责!”多铎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几人才小心平身。
“不知是何人相助王爷?”朴敏心中好奇,急急问道。
多铎得意地道:“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
“姑娘?”众人似乎不信。
“不错,一位姑娘。”提到夏子衿,多铎似乎还在回味她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一位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多铎像在讲故事。
“我先前在灯市就巧遇这女子,这女子冰雪聪明,饱读诗书,当真通今博古,她连续猜出了数十个灯谜,为围观百姓取得了家用物品,个个欢喜而归,实在令人惊叹。”
“王爷竟然得遇佳人,真是有福啊!”
多铎于是将夏子衿替自己解围一事详细说了一遍,听得在座几人称赞不已。
“看来王爷与这女子有缘,竟然两次相遇。王爷当真艳福不浅!”察格昆笑道。
“或许这女子喜欢咱们王爷也说不定呢,要不然会那么热心帮助王爷?”朴敏打趣道。
“王爷可曾留下姑娘姓名?”
多铎听见此问,脸色暗淡下来,摇摇头道:“我向那女子请教芳名,期望再有机会前去答谢,不料姑娘不以为意,不曾透露姓名便径自离去。本王心中也着实怅然。”
“那姑娘就这么走了?”
“除了她的样子,本王对其一无所知。”
“哎呀,真是可惜!”朴敏跌足叹道。众人知道多铎向来自命风流,平生也最好美色,如今虽在异地他乡,况秘密行事,也终不免心系佳人。于是众人安慰道,“王爷请勿灰心,他日拿下江南,何愁没有佳丽?”
多铎似乎自言自语道:“不知以后,我是否还能与这女子有缘再见。”
“王爷若真念念不忘,我们日后定当全力为王爷寻访这女子!”
“无名无姓,也不知何方人氏,难如大海捞针。”多铎心中怅惘,深深叹道。众人一时无语。
第二日,原本计划好的他们要返回。但多铎始终心有牵念,并未告知众人理由,只说再停留一日,众人心中明白,自不敢多问。
多铎不许人跟随,天亮后就独自出了门。他漫无目的,在杭州城大街小巷四处游走,神不守舍,期冀再看到夏子衿熟悉的倩影,但一直到黄昏日落,到暮色四合,再到夜色沉寂,他一无所获,最后疲累至极,满心失望地返回客栈。朴敏和察格昆因为前日之事放心不下多铎,自多铎出门后暗中跟随保护。多铎在大街上转了一天,二人跟在后面也累得半死。
第二日四更天,几人打点行装,悄悄潜回了西安。
“殿下,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朱慈烺和夏子衿正在讨论《菜根谭》一书,顾大人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支箫笛模样的乐器。
“是箫么?”朱慈烺大喜,站起身来。
“可不是。”顾大人笑吟吟的,“微臣前日听殿下说昔日在宫中闲时爱吹箫,便找了一支来。殿下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正好可以拿来消遣些时间。”说着,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朱慈烺双手接过,满脸喜色地道:“顾大人费心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端详把玩手里的箫,只见那箫通体莹润洁白,精巧而不失典雅,秀丽而又简洁,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器物。朱慈烺细细端详,由衷赞道:“好箫啊,如果我没看错,这应是德化窑的瓷箫吧?”
顾大人含笑道:“殿下好眼力,正是德化窑白釉瓷箫。”
一旁的夏子衿看到朱慈烺手中的箫,也心生喜爱:“听闻烧制德化窑瓷箫,数百支也难有一支合调,工艺极为复杂艰苦,然而一旦制成,音色远非竹箫之音可比,乃是洞箫中难得的珍品。”
“夏姑娘所言极是。”顾大人赞许地道,“姑娘博闻强识,下官敬佩。此箫能得两位慧眼赏识,也真是造化!”
夏子衿连忙问道:“莫非这箫有什么来历?”
顾咸建谦逊地笑道:“不敢说有什么来历,只因家父生前极爱瓷器,费尽心血才得到此物,素日视若珍宝。可惜我从来不擅音律,一直冷落了它,真是暴殄天物啊。今日得遇两位高人雅士,这难道不是它的造化么?”
夏子衿和朱慈烺笑道:“顾大人过奖了。”
顾咸建慷慨地道:“既然殿下素日爱箫,如不嫌弃,微臣便将这箫赠予殿下。”
朱慈烺连忙道:“岂敢。既是令尊生前心爱之物,我怎能据为己有。能借来一品,已实属荣幸。”说着,他将手中萧递给夏子衿品鉴,“夏小姐,你也看看吧,确实非凡俗之物。”
夏子衿接过,爱不释手地在手中摩挲片刻,低语道:“做工精巧,乃是德化窑中的上品。”说完,她含笑递给朱慈烺:“殿下,不知我和顾大人可有耳福听上一曲?”
朱慈烺有些腼腆地道:“我素日不学无术,也只懂得皮毛,哪敢在二位面前卖弄!”
顾大人抢先道:“殿下,您就不要谦虚了!昨日可是您自己说的,微臣可没忘。今日微臣取来此箫,就是要听殿下雅音的。”
夏子衿含笑道:“快奏上一曲,我们都等不及了。”
朱慈烺见状,也不再推辞:“那我就献丑了。”
说罢,他将瓷箫凑至唇边,略略调整一下气息,徐徐一吐气,柔和而又浑厚的箫音便在屋内荡漾开来。
动听的箫声一下就将夏子衿和顾大人吸引住了。随着他的箫声,二人仿佛登上了临水的小岛,置身于烟波浩渺、云水苍茫的湖水之滨,眼前一片碧波荡漾、云雾升腾,水之尽头有水鸟在迷雾中飞旋徘徊,凄清鸣叫,叫声伴着萧萧风声,吹着水面彻骨生寒。箫音低缓幽啭,天光云影、浪卷云飞中,传递着无限萧瑟情怀和难以排遣的淡淡愁思。夏子衿和顾大人听得出神,只觉得暗自伤怀不已。
“献丑了。”朱慈烺吹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夏子衿和顾大人听到朱慈烺说话,仿佛才从苍凉的箫音中回过神来,夏子衿轻叹道:“殿下的心事,都这这一曲《泛沧浪》里,让人好不伤感。”
顾大人也点头叹道:“是啊,好一曲箫音!幽思深远,回味无穷,只是山河残缺、时势飘零之叹,让人几欲堕泪。”
朱慈烺勉强一笑道:“对不住。扫了诸位的兴。”
原来朱慈烺吹的这一支曲名为《泛沧浪》,乃南宋末年永嘉人郭沔所作,他身处末世,感叹国势飘零,未免忧心忡忡,经常泛舟于潇、湘二水合流处,排遣愁思,因此作有《潇湘水云》曲。《泛沧浪》乃是《潇湘水云》的序曲,寄寓了对南宋朝廷风雨飘零的感叹与担忧。此时朱慈烺奏来,自然勾起各人心事,不免感时伤世,心绪低回。
虽然如此,但动人的箫声还是让顾大人和夏子衿觉得意犹未尽,顾大人道:“夏小姐,不如你来一曲如何?”
听顾大人这么一说,朱慈烺立即附和道:“对,夏小姐,让我们也饱一下耳福。”
夏子衿有些难为情地道:“说来惭愧,我略通琴曲,对箫倒很生疏,吹不出一支完整的曲子。”
顾大人道:“原来夏小姐善琴艺。说起来如果琴和箫合奏这《潇湘水云》,倒是一绝呢。”
夏子衿颔首道:“是。萧之幽与柔,配琴之清与旷,确实意蕴幽深,韵味无穷。”
顾大人笑道:“那改日我再找个琴来,听一听夏小姐的雅音。”说到此处,他停下来,脸上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说起来如果殿下和夏小姐合奏一曲,一定珠联璧合、旷世绝代啊。果真能如此,倒是一段佳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朱慈烺和夏子衿此时都听出来顾大人话里有话,不禁相视了一眼,两人的脸都红了。
顾大人见此情形,哈哈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夏子衿一定神,含笑道:“殿下,不是我恭维,殿下方才的箫声确实动人心魄,令人惊叹。”
朱慈烺见夏子衿被顾大人打趣,但丝毫没有忸怩之态,依然那么落落大方、从容得体,便也收敛心神,抛开了心头杂念,由衷地道:“可惜,今日没能听到夏小姐的琴曲。”
夏子衿道:“改日有机会我一定为殿下奏上一曲。只是如今情势堪忧,你我皆不由自主,奏不出欢快之音来,都是满怀心事。只怕凄怆之音,坏了赏曲的心情。”
“是。时局如此,安能自得其乐。不过方才吹奏一曲,心中的烦闷倒少了许多。”
夏子衿善解人意地道:“丝竹之声可以遣兴,亦可解忧。但愿不止箫音能解殿下之愁。只愿殿下早日心愿得偿,扭转乾坤,他日有幸能听到殿下奏一曲欢快之音。”
“谢谢夏小姐,他日果能得偿所愿,复兴明朝,为一定为夏小姐吹奏一曲《碧涧流泉》,共赏山水清音。”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暖融融的。此时采薇走进屋来,见朱慈烺和夏子衿二人正轻声细语,脸上浮起了狡黠的微笑。
夏子衿刚要说什么,采薇俏皮地道:“你们继续聊,我不打扰啦。”说完,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走了。
朱慈烺和夏子衿相视一笑,都分外坦然。二人本来就一见如故,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更觉得彼此亲近了许多,不知不觉已心意相通。只是朱慈烺经历国破家亡,两个弟弟又生死难测,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个时候,不应该顾及儿女情长。虽然被顾大人和采薇先后两次打趣,他们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对方心里想什么,他们都仿佛已经了然于胸,无论点不点破,对于他们来说,反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心里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命运已经和对方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不管遭遇什么,再难以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