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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感情如丝(2)

而再看她周遭的人,沈芸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如今又怀了身孕,脸上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日子过得极顺心的。沈芫更不提了,曾修文对她可谓十分喜欢,三年抱俩,这会儿都又怀上了。崔珑、李芮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至于沈萃,虽然稍微不顺了些,可是她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不遗余力帮她的老祖宗,还有沈彻,想来日子已经比普通人好太多。

纪澄像游魂一样从洞房里飘出去。整个磬园处处张灯结彩、丝竹声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喜的笑容,唯有她怎么都提不起唇角。

纪澄回到九里院,院子里漆黑一片,丫头、婆子要么是被借调去帮着张罗这桩亲事了,要么就是交了职去听曲看戏了。

纪澄正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心里难受极了,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累。她就像个疯子一样发狂地嫉妒着那些人脸上的笑容。

一时纪澄又想起沈萃和李芮来。这两个人她都讨厌极了,却不得不含笑以待,还得为了她们的事情张罗奔波。纪澄又想起被李芮听去的事情,心里又羞又怒。

以前沈萃用齐正羞辱她的时候,纪澄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现在她却恨死自己当年的有眼无珠了。叫沈彻知道,只怕更加看不起她。

当时李芮以那种夸张的表情看着她时,纪澄心底涌起过无数的恶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李芮也不例外。纪澄就不相信李芮这样的性子会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只要肯花银子叫人去打听,自然也能威胁李芮闭嘴。

即便这条路走不通,那不是还有沈径吗?沈径对她的心思,纪澄再清楚不过了,想要叫李芮夫妻失和,对纪澄来说绝对不是难事。

若是放在以前纪澄二话不说就开始筹谋了,现在她却什么也没做。那可是沈径的媳妇呢,沈径又是沈彻的弟弟,他那个人最是护短,况且沈彻最是瞧不上她使手段害人。

纪澄只觉得心里憋闷,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仿佛都不能由着她自己的心而发泄出来,她总是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可实际上这都没有用,她想再多都是没有用的,很多事早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纪澄恼怒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可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在身上的枷锁,一个人动了情就变得完全不是自己了,叫她觉得恐惧又厌恶。

大概是心情低沉,邪魔也容易入侵,纪澄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头痛、口渴、四肢酸软无力,额头也烫得厉害,浑浑噩噩的,神志都不清明了。

纪澄这一病吓得柳叶儿和榆钱儿赶紧叫人去请大夫,又派人去禀了老太太,说是纪澄病得起不来床,不能去请安了。

李大夫前脚刚走,宫里的林太医就到了,两位大夫给纪澄诊断都是中暑症状。

老太太连连叹气:“唉,早该料到的。如今御哥媳妇和径哥媳妇都有孕,什么事都落在了澄丫头一个人身上,她着实是个能干的,什么都料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差。”

可到底纪澄是一个人,这天又热得恨不能烤出油来,能撑到现在才病倒已经是万幸了。

李芮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过是中个暑,犯得着请了大夫又巴巴地去宫里请太医吗?

那太医本就只负责宫里头贵人的脉象,等闲人家要请太医出诊,要么是去宫里求恩典,要么是同太医有私交的,在他不当职的时候请来看一看。

那林太医,李芮也知道,乃太医院院副,一身医术十分了得,宫里头的娘娘都喜欢找他把脉,要请动他可不容易,就是她祖母贞平长公主病了也未必请得来林太医。

“咱们家看来最金贵的还是二嫂,连中个暑都要劳动林太医,老祖宗可真疼她。”李芮私下同崔珑嚼舌道。

崔珑是个清高性子,虽然也十分孝顺老太太,但到底嘴上没纪澄那般甜,也自觉没有纪澄那般讨老太太欢喜,说心里不硌硬肯定是不可能的。

“二弟妹这病来得太猛了,老祖宗也是担心她。”崔珑安抚李芮道。

李芮撇撇嘴,再次觉得跟崔珑说话好生无趣。

纪澄这一病就是三天都没下得床,但她人缘着实不坏,连手底下的丫头、婆子都凑了分子买了些东西去看她。因着她虽然管束严厉,但从来不刻薄下人,打赏也十分慷慨,且也不管你爹娘老子是谁,只要做得不好,那是绝对不会提拔的,而但凡你人能干,在她手里总是能出头的。

如此,大伙儿平日里虽然背后议论纪澄严厉,但她真病倒了,又都替她忧心。

这也就罢了,连安和公主这样凡事儿都不理的婆母竟然也破天荒地到九里院探望了纪澄的病情。

说实在的,安和公主这样的婆母真是太叫人省心了,崔珑和李芮暗地里都好生羡慕纪澄。但婆母省心也不是做儿媳妇的可以不孝敬的理由。

纪澄是完全投其所好,安和公主好酒,又喜欢歌舞,她就叫下头人天下各地去搜罗美酒及乐曲。这两样东西不一定值钱,但收集起来很是费时费力。亏得纪澄以前在纪家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商号,哪怕如今人走了,但有些忙那些掌柜的还是很乐意帮的。

纪澄不缺钱,只叫他慢慢收集。此外,又因着安和公主这些年来痴迷于歌舞戏,那还是当时纪澄给黄元娘出的主意,所以纪澄又四处给黄元娘张罗话本,还标出高价请人撰写,各种题材不拘。

其实以前纪澄也不太能理解安和这种自我放逐的心态,总觉得她应该振作起来,少饮酒,也不要成日里窝在南薰院不动,于身体不好。

但如今纪澄自己都恨不能效法安和公主,寄情于杜康,只是她没有安和公主的底气,也没资格喜怒由己。

纪澄多少也能理解安和了,很多忧愁结在心底解不开,碰一下就疼,厌世厌人,倒不如孤独安静自在。

安和对纪澄这位儿媳妇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她并不需要一个借着孝道来她跟前聒噪的媳妇。

只是谁都来看望纪澄了,唯有最应该来的那个人,却连一片衣角都没出现过。

纪澄等了三天,她神志虽然不怎么清明,但依旧无法安眠,晚上时时惊醒,总觉得好像有人站在自己床边,睁开眼却一个人也没有。

人到底不是铁打的,纪澄哪怕睡眠再不好,但这都好几天没睡好了,总有睡沉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她好像真的看到了沈彻,他穿着白色绣金丝八宝纹的袍子。虽然他穿什么衣袍都那么好看,但纪澄还是觉得他着白色的时候模样最迷人。

纪澄心里的委屈在看到沈彻的那一刹那全都倾泻出来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伸出手,示意沈彻去抱她。这已经是她克服自己的羞耻所能做出的最勇敢的举措了。

可是沈彻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纪澄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彻,只看见他微启双唇道:“你现在知道我当初的感受了吗?”

虽然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纪澄却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是在说他替她解毒废了一半功力后,她却将解药给了凌子云,最后也没有回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候。

纪澄鼻头一酸,唤了一声“沈彻”坐起身来。

“姑娘。”柳叶儿打了个地铺就睡在纪澄脚边,见她突然叫了声郎君的名字坐起,赶紧上前扶住她。

纪澄迷茫地四处张望,却哪里有什么沈彻,原来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沈彻如今哪里屑于同她说话。

纪澄无力地躺回去:“我有些渴。”

柳叶儿赶紧转身替纪澄倒了一杯水,伺候她喝了,想扶她重新躺下,纪澄摇了摇头:“我不躺了,你出去吧,我静一静。”

柳叶儿听纪澄这样说就要点蜡烛,却被纪澄阻止了。

纪澄屈着腿,双手抱膝地坐在床上。柳叶儿回头看了看,只能看到帐子里纪澄的剪影又瘦又单薄,鼻头直泛酸。

纪澄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亲身经历过,不会知道这种境况有多伤人。

纪澄不怪沈彻狠心,当初她也是那般狠心地冷着沈彻,一句解释和安慰都没有。她今天伤得有多深,就依稀能推论出沈彻当初心里有多寒。

纪澄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那时候她怎么就那么犯浑?解药虽然给了凌子云,可她总该去陪着沈彻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不应该让沈彻觉得他是彻底被放弃的一方。

诚然那时候纪澄是没脸见沈彻,可原因也绝不仅仅是这样。纪澄心想,如果她当初能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他,哪怕被他骂厚颜无耻也得回去陪着他。

可是纪澄隐隐约约之间却又知道自己心里还有另一层惶恐。惶恐于从此面对沈彻时的低三下四、低声下气,他心里有了疙瘩,只会越走越远,他也总是瞧不上那些上赶着巴着他的人,总有一天会腻味的。

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至于扎依那,沈彻没有接受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实际上是个大娘而已,若她真如她脸蛋一般年轻,纪澄觉得只怕她早就吃过小妾敬的茶了。

纪澄哀叹一声,抬起双手打了打自己的脑袋,怎么脑子里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就不能争气地果断放手吗?

只是感情如果真是随便抬起手就能斩断的,那也就不是感情了。感情如丝,本就是兜兜绕绕,缠得人仿佛进了盘丝洞,动弹不得。

可不管纪澄有多理智,有多能理解沈彻如今对自己的冷漠,可她病了,心也像身体一般病了,这几天格外脆弱,有太多的委屈、不甘累积,甚至添了怨恨。

纪澄浑浑噩噩地睡了几天,却也知道日子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柳叶儿原本以为纪澄肯定还下不来床,因为她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怎么睡。哪知纪澄却仿佛突然恢复精神一般,沐浴之后穿戴整齐,用胭脂遮掩了苍白的脸色,虽然身上依然没什么力气,但也算可以理事了。

而此时卧云堂侧边的小径上,楚得正艰难地迈着他的大肥腿往山顶上爬,一边爬一边喘,心里把沈彻骂了个半死。

楚得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汗流浃背,这六月火炉天,晚上都不退凉的,大清早就热死个人。

“我的主子爷喂。”楚得夸张地喊着沈彻,“这又是发什么毛病啊?前些日子吧我说我要回家陪新得的小九儿,你非得天天把我拽出去喝酒,害得小九儿见天儿给我甩脸色。现在好了吧,有正事的时候你又窝在这儿不动了。”楚得絮絮叨叨地道,“住哪里不好,偏要住山上,还住这么高,爬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楚得一屁股坐到沈彻身边。

沈彻嫌弃他一身汗味儿,直接挪了个位置。

楚得不悦地冷哼一声,心里直骂沈彻的阴阳怪气,这么久就没有正常的时候,不就是个女人吗?

“有什么事儿,说吧。”沈彻斜睨楚得一眼。

楚得却没答话,眼睛直盯着沈彻旁边的茶壶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跑过去端起来就往嘴里倒,仿佛生怕沈彻抢回去似的。

沈彻压根儿没理会楚得。

楚得把一壶茶都喝完了这才道:“南疆那边,刘德江逼得苗寨的人反了,苗人直接把刘德江杀了,现在又攻陷了县城,明日消息就该传到京师了。”

沈彻“唔”了一声没接话。

楚得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咱们管不管?若是不管,我觉得葛松那囊球肯定处理不好这件事,指不定南疆要大乱一场。”

沈彻双手抱头在巢云亭里懒懒靠着:“你看着办呗。”

楚得凑到沈彻跟前道:“你这是怎么了,咋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沈彻不答话。

楚得心里其实一清二楚,打从沈彻从西突厥回来就是这副死样子,仿佛厌世的老僧一样。

楚得道:“南诏公主马上要进京了,听说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要不找人掳来咱们先瞧瞧?”

沈彻还是不答话。

“听说方大家还做了南诏公主的师父,你就不想打听打听消息?”楚得开始八卦。

沈彻伸手推开楚得越来越靠近的肥脸:“没事就走吧。”

楚得骂了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辈子就活该栽在那样狠毒的女人手里。当然后一句楚得没敢骂出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人家一病你就急了,还巴巴地把林院副请出来,你怎么不干脆跪着舔她的脚呢?”楚得这也是气急了才骂得这样毒。而这世上,敢对沈彻说这话的怕也就只有楚得了,若非他敢这样说话,也不可能被沈彻允许上九里院来。

楚得见沈彻还是毫无反应,忍不住又道:“你这回该不是还想着要跟她过下去吧?这天下女人还少吗?比她水灵的又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