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道:“那好,你同你家公爹说一声,叶家侄儿过府来时,我也让澄丫头相看相看,若是两家都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纪澄自然是不知晓这些事情的,她大嫂既然来了,亲事就不能再同她这个姑娘家说了。
不过说与不说也一样,因为三月里出了一桩惊天大事,把其他所有的鸡毛蒜皮都遮掩了下去。
事情先是从王悦娘开始的,怀有身孕的王嫔娘娘突然暴毙,然后王淑妃被削夺了管理六宫之职,形同软禁,接着是王家贪渎、草菅人命的官司浮出水面。建平帝下旨削夺王家的爵位,抄家问斩。
据说从王家抄出了六百万两银子,还有古董、字画无算,比皇帝的私库来得还丰厚,本该藏在大内的王羲之的真迹,却出现在了抄家谱上。建平帝更是怒不可遏,想要灭了王家的九族,后来还是朝中大臣联名劝阻,才只杀了王家一家的所有男丁,女人全部没为官奴。
再然后,王淑妃也跟着暴毙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这里头有猫腻,不过只是贪渎受贿、草菅人命而已,王家行事霸道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建平帝怎么突然就较真儿了?
再加上宫里头两位王氏娘娘暴毙,定然是牵扯了宫闱秘事,大家心里被挠得奇痒无比,又不敢妄加议论。
纪澄已经好些天没见着沈彻了,他神出鬼没的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不过纪澄也知道,宫里的隐秘只有沈彻才能替她解答。
纪澄去三好居守了好几次才总算等着了沈彻。
“听南桂说你每天都来,就这么想我?”沈彻在纪澄的对面坐下,“天气暖和了,这密室就显得有些闷了。”虽有通气孔,但的确比较憋闷,冬日里还好,密室比外头温暖,不点火盆也不觉得冷。
沈彻站起身,朝纪澄伸出手:“走吧。”
纪澄不解地站起身,将手递到沈彻的掌心里,并不多问。她现在想扮演的角色可是解语花来着,但愿沈彻不要过早地厌弃她,不然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纪澄还是第一次经由密道上到九里院。密道的门就开在沈彻衣橱的后面,出了衣橱就到了沈彻日常起居的地方。
同三好居、四并居一般,沈彻似乎只喜欢最简单的摆设,能节省的家具全节省了,没有榻,没有椅,只有蒲席软垫,简单到了极致。
屋前的院中有个浅浅的小池,水草茵绿,几尾锦鲤悠游其间,这里不像是国公府世子的屋子,倒像隐士的居所。
屋子里没有丫头伺候,只沈彻和纪澄二人。纪澄吸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地面上好,空气清新了许多。
“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上来就是,你那些东西若要搬上来就让南桂帮你。需要什么你拉一拉手边的铜铃,霓裳就会上来。”沈彻道,仿佛纪澄不是他不可见人的“红颜”,而是正儿八经的二少奶奶一般。
沈彻不心虚,但纪澄可没那么大的脸。
沈彻似乎有些疲倦,就那样在纪澄身边躺下:“今日你煮茶吧,老张将咱们上次采的茶制好了,昨日才送过来的。”
纪澄听着沈彻的指挥,将那新茶找了出来,又将风炉、茶具摆弄好,开始煮水。
“替我揉一揉太阳穴。”沈彻将头枕到纪澄的腿上,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耳边放好。
纪澄看了看自己还算长的指甲,思索着能不能刺进沈彻的太阳穴去,可旋即又想他脸皮那么厚,估计是刺不进的。
“王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纪澄以最柔和的嗓音道,她最怕沈彻这时候吊她胃口。
“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柔和了?”沈彻睁开眼睛道,“怕我不告诉你?”
纪澄不语,沈彻这是又要作妖了。
“本来有点儿头痛的,听见你这样温柔的声音就什么都放松了,不如你念段书给我听吧。”沈彻翻身坐起,果然找了一本书来递到纪澄手里,然后再重新躺回纪澄的腿上。
纪澄不懂沈彻怎么就这么讨厌,一直挑战她的耐性。不得不说,纪澄的耐性是越来越好了,她翻开《春秋》,随便挑了一段念起来,才念了一句就被沈彻打断,“声音再柔和一点儿,带点儿感情。”
纪澄真想将书扔到沈彻的脸上,不过打人的后果会比较严重,所以纪澄只是抖了抖腿:“我要回去了。”
沈彻的脸在纪澄的小腹上蹭了蹭:“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你压疼我的腿了。”纪澄冷着脸道。
“行呀,纪澄,脾气见长啊。”沈彻坐起身来看着纪澄。
纪澄揉了揉大腿起身就往密道口走,沈彻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好好好,是我错了行不行,我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行不行?”
纪澄噘了噘嘴,不过她是见好就收,再矫情下去,万一沈彻不陪她玩儿了可就不好了。
沈彻搂了纪澄坐到腿上,她有些不习惯地挣扎了一下,但沈彻的手纹丝不动,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纪澄也只好作罢。
炉上的铜铫子开始冒出大量的白气,水已经煮好了,纪澄见沈彻不动,只好自己跪坐起来泡茶,沈彻顺势往后一倒,双手抱在脑后靠在懒人靠上。
“王家的事情是因王悦娘而起吗?”纪澄问沈彻。
“唔,你怎么猜到是她?”沈彻问。
纪澄转头道:“王淑妃在宫里那么多年都能屹立不倒,她不大能做出会惹得皇上这样震怒的事情。王家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儿,所以我就猜是王悦娘出了事儿。”
沈彻刮了刮纪澄的鼻子:“你倒是聪明。王悦娘和宫里的侍卫有染,被皇上发现了,因为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所以只说是暴毙。”
纪澄偏头想了想:“不对,你肯定没有说完。”
“哦?”沈彻挑眉。
纪澄将斟好的茶水递到沈彻手里:“就算王悦娘同侍卫有染,但宫里还有王淑妃呢,她生了大皇子,不该也落得个暴毙的下场啊。便是为了大皇子,皇上也不会查抄王家,还尽数诛戮啊。”
沈彻倾身在纪澄的唇瓣上啄了啄,又觉得不过瘾似的,狠狠地再咬了一口,这才含着纪澄的唇道:“你真是会猜,自然还有隐情。”
纪澄侧耳过去,虽然耳朵被沈彻弄得又痒又麻,但是因为这隐情太过劲爆,以至于纪澄把所有的不适都忽略了。
“你是说王悦娘给皇上下了药,让皇上……让皇上再也不能人道?”纪澄心想王悦娘这可真是什么都敢做啊,“她是疯了吗?”
“她不是疯,只是疯狂而已。”沈彻道。
王悦娘怀的孩子自然不是建平帝的。建平帝虽然还能行房,但全得靠药支撑,早就没法儿让女子受孕了,即使有孕那孩子多半也不健康,坐不稳胎,不到三月就流了。
王悦娘的孩子就是当日她在南苑行宫时碰到的那个侍卫崔闯的。至于崔闯与王悦娘是如何勾搭成奸的就无须细说了,只是那王悦娘先是经历天香阁之惨,再侍奉建平帝这样老却不认老、很有过火招式的人,其经历都称不上正常。
崔闯却是唯一给她正常感情的人,在后宫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只是一点点色彩就能引诱因为绝望而本就有些癫狂的王悦娘。
王悦娘有身孕后,建平帝自然高兴,百般恩宠。建平帝虽然身子不行,却尤其想证明自己依然老当益壮,即使王悦娘怀孕,下头不能伺候,却还得用檀口伺候着。
崔闯只言看不得王悦娘受这种侮辱,想要与老皇帝同归于尽,王悦娘哪里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去送死,可她又为崔闯宁愿为她死的事而感动万分。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个疯狂的主意,干脆让老皇帝再也不能人道,从此就绝了后患,而王悦娘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指不定还可以承继大宝。
有这样的大饼挂在面前,王悦娘也就真敢铤而走险,给建平帝送了一碗精心煲的汤去。
建平帝发现身体的异样,召来太医诊脉,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查了出来。王悦娘和她的姘头自然都是暴毙,而建平帝因为再不能人道,更是迁怒甚众,但凡能让他想起深恶痛绝的王悦娘的人通通得死。
纪澄对建平帝的龙体还是很关心的,这都不能人道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副作用:“那皇上的龙体可还康健?有没有什么……”
“挺好的。皇上的身体本就不适合再行房,太医早就给他把过脉,若是能克制住不近女色,寿数再延长五年基本没问题,可若是克制不住,也就一两年的事。”沈彻道。
纪澄越听越不对劲:“那个侍卫是你安排的人?”
所以正好撺掇着王悦娘给建平帝下药,以保重建平帝的龙体?而沈彻本就精通岐黄之术,那药由他来准备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纪澄看着沈彻的眼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难怪他任由王悦娘入宫,任由王悦娘得宠,这就是等着王悦娘得了建平帝的心方便她行事?以王悦娘的性子,能在宫里活那么久还没被王淑妃给整死,没被黄昭仪给弄死,没有沈彻在她背后保驾护航又怎么可能?
这样轻而易举就铲除了王家,沈家简直连一兵一卒都不用费。
哦,不对,还是费了一个小卒的,比如那侍卫崔闯。
“他是自愿的,他与王家有不共戴天的毁家灭族之仇,用他的一死来毁掉整个王家,是他自己求着来找我的。”沈彻道。
这便是世间的因果报应,如日中天的王家怎么会想到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毁在一个当初他们如蝼蚁般就能掐死的崔家身上?
“那王四娘怎样了?”纪澄追问道。
沈彻将手里的茶杯递给纪澄,她又替他斟了一杯,这才听见沈彻道:“王四娘听到消息的时候就从寺里逃了。”
“逃了?”这可不是纪澄想听到的答案。
沈彻笑了笑:“是啊,逃了。你想去看看王四娘的下场吗?她得罪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纪澄并不想去看王四娘有多惨,伤眼睛,她只是想确保王四娘不要多嘴多舌而已。“不想看,只是我怕她死性不改。”即使下地狱也会将其他人拖入。
沈彻转了转手里的茶杯:“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直以来,一举一动都能引来无数关注的王四娘,她的下落却少有几人关心,死得一文不值,怕也是不能瞑目的。
纪澄的心腹大患已除,奇怪的是心底并无多少畅快,有些无法挽回的后果已经造成,死一百个王四娘和苏筠也无济于事。
纪澄再次替沈彻斟茶以后道:“我该回去了。”
沈彻箍住纪澄的腰道:“哦,利用完了这就想走了?”
纪澄最受不了沈彻这般说话:“谁利用你了呀?”
沈彻凑到纪澄的领口嗅了嗅道:“这是很遗憾没有吃干抹净吗?”
纪澄用手肘去撞沈彻的胸,沈彻顺势闪开然后翻身将纪澄压到蒲席上:“你身上真香,让人怎么也闻不够。”
纪澄有些着急了,她可不想跟沈彻在九里院有什么,这里四处都是人,被人发现了她可就活不了了。
“别急别急。”沈彻用手按住纪澄不安分地想要踢他的腿,雨点似的吻着纪澄的脸颊道,“不会碰你的,留在这儿陪我一会儿也不行吗?我就想看着你。”
信他就有鬼了。纪澄挣扎得厉害,眼睛瞪得又明又亮,可也无济于事,只好婉媚地求饶道:“这里不行,让我回去吧。”
可惜那声音就像痒痒挠一样抓在沈彻的心上,本来真是什么都没打算做的,到后来又是胡天胡地没法儿收场。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连月亮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四周都是黑沉沉的,却还是及不上沈彻眼底的阴沉。
茶水早就凉透了,沈彻仰头饮了一杯,哪里还有平日里品茶的雅趣,同牛饮也差不多了。
夜色里纪澄莹白的脊背被衬得越发白皙,白皙得近乎幽异,笼上了一层幽光一般,墨色的发丝像海藻般披到腰间,将玉琵琶半遮半掩,叫人恨不能一掌拍碎。
沈彻拉了拉被单往纪澄的肩头盖去,才盖上片刻,纪澄的腿就动了动,不耐地将被单往下踢,只散散地搭在腰间,露出脊背和长腿。
这已经是沈彻第五次替纪澄盖被子了,这人踢被子的速度不是一般快。沈彻也再不耐烦,就由得她这么晾着。
沈彻又饮了一杯凉茶,心里有一丝困惑,他素来自制,并引以为豪,可现在连他自己几乎都没了信心,对于不可控的事物,总让人忍不住想灭了。
沈彻的手指缓缓爬上纪澄纤细的脖子,两只手指就能将它掐断,断绝一切妄念。
不过逃避是弱者的选择,沈彻的目光慢慢地顺着纪澄肩颈上的痕迹往下看,紫痕、青痕,还有那新鲜的粉色痕迹,他的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流连。是他太失控了,所以刚才近乎有些粗暴,将他自己无法控制的怒意竟然发泄在了纪澄身上,这让沈彻有一丝愧疚。
沈彻低下头,吻在纪澄肩头的紫痕上,耳边好像又响起了奶猫的叫声。在九里院纪澄可没有在四并居那般放得开,嗓音憋在胸膛里,实在忍不住了才“嘤嘤”地哼两声。
真是好听。
空中还有残留未散的桃香,沈彻寻着纪澄的唇又咬了上去,亏得纪澄沉睡未醒,否则沈彻真不敢确定能否控制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沈彻重新直起背,连饮了三杯凉茶,这才用被子将纪澄一裹,抱去了密室。
南桂想从沈彻手里接过纪澄,沈彻低头看了看她睡熟的样子,睫毛又长又翘,像蝴蝶一样扰乱了人的心:“我送她。”
清晨纪澄醒来后,就酸疼得直皱眉头,她心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真想将沈彻送到小倌馆里去。
沈芫她们都换上了薄绫襦裙,露出修长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唯有纪澄规规矩矩地穿着立领中衣,外头是浅鹅黄的对襟薄纱裙,腰上系着宽宽的束腰,将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描画得如柳枝一般柔细。
沈芫笑道:“就这么怕冷啊?这都四月了。”
纪澄其实一点儿也不怕冷,反而还时常热得受不住,晚上别人还在盖被子,她就只能盖被单了。只是身上到处是被狗啃的痕迹,不得不做遮掩。
“今儿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要回来了,可真是巧了,一个在南边儿,一个在东边儿,都赶在一天回来了。”沈荨插话道。
老太太盼这两个孙女儿可是脖子都盼长了。
大姑娘沈芸和二姑娘沈荷都是二房的女儿,一嫡一庶,沈芸嫁到了南边儿的文萃之地扬州,沈荷这京城著名的才女则嫁到了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