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阳光正好。
趁微风不噪。
趁花儿还未开到荼靡。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现在还年轻,
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
还能诉说很深很深的思念。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趁记忆还能够将过往呈现。
趁现在时光还没有吞噬你们的思念。”
午后,斑驳的阳光洒落在吕白的肩头,这首出自不知名作者的小诗就这么轻轻闯入他的视线,让他的指尖在电脑键盘上久久停驻。
他想见到的人早已见到了,并与他订下了一生的契约。
他想见的人正将脑袋枕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粉白的脸蛋上带着餍足的笑意,美美地会周公去了。
一个人有多幸运才能拥有这样相遇相知相爱相聚的人生?每一天如此地充实而甜蜜,即便彼此没有诉说思念的机会,却不会带来任何的遗憾和痛苦。
然而,曾经在黑暗中徘徊得太久,以至于每当清晨来临之际,他甚至不想睁开眼睛,生怕现在的日子只是南柯一梦,眨眼之间就会消失无痕。就像他的小说《盲目》里的主人公,好不容易看见光明的那一刻,原先拥有的一切随即化为泡影,绝望却排山倒海般袭来!
吕白望着酣睡中的女人,突然有种抱紧她不再放开的冲动。
像一抹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亮色,她是他的心灵港湾,源源不断地供给他保持坚强的动力。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十三岁那年的初秋么?
他站在教室门口,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
那些天真稚嫩的脸飞快地从他的眼前闪现,又消失在心底。
谁都看不出来,他的心已垂垂老矣,苍老到距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年月。
受尽冷眼,历经生死离别,书包里那些沉甸甸的课本已经描绘不出他的未来。
“袁青,快看,那个男生长得好帅啊啊啊!”
“哪个?脸比锅大的那个?”
“你什么眼神啊,我是说左手边戴眼镜的那个!”
“……”
“袁青,你怎么不说话?”
“袁青,你发什么呆?”
“袁青,别看了,再看下去都要流口水了……”
吕白抬起双眸,看了一眼那隔着三排位置伸直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自己的女生,她在碰触到他冰雪般的眼神的那一刻,立刻如同受了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扭过头去。
很好,世界又清净了。
他讨厌一切窥探和注视。
讨厌与人接触。
甚至讨厌说话和呼吸。
开学第二天的傍晚,狂风暴雨不期而至,那个瞬间,雨水仿佛模糊了天地。
不一会儿,教室外面开始嘈杂起来。
吕白不由自主把视线飘向了窗外,那里聚集着不少穿着雨披带着雨伞的男人女人们,从他们关切地向教室里张望的眼神中,他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在父母的陪伴下散去,转眼只剩下他一个人。
吕白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就为了给他送一把伞在此刻出现。
于是,他抱着书包,就这么走进了雨地里。
校门外的小巷中,一把孤零零的粉红色雨伞进入了他的视线。
伞下面,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的背影和一条毛茸茸的竖起的尾巴。
雨越下越大,女孩儿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际:
“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喵……”
“我不能带你回去,跟着我也没有用的。”
“喵喵……”
“我是很喜欢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妈妈为了养活我愁得都有白头发了,所以我养活不了你。”
“喵喵喵……”
“唉,要不你明天跟着夏薇薇去她家吧,听她说她的家很大,不管是什么样的猫,只要她喜欢,她的家人都会收留的。不过,你记住,要乖一点,可爱一点,不要太任性哦,这样才不会被遗忘和抛弃。”
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吕白的心头,闷闷的,却带着针刺般的疼痛。
吕白加快了脚步,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校服,就在越过那女孩儿的刹那,他无意间的一回头,看清了她的脸孔,认出了那个叫“袁青”的女孩儿,与稚气未脱的五官截然相反,她的表情是如此忧伤和落寞,像一面镜子射进他的心底……
从那以后,吕白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人,但他并不介意。
虽然那个女孩儿并不知道她已经来到了他的世界,就让她在自己的舞台上恣意欢笑就好了,无需知道有人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地注视着她。
直到——在酒吧后门口的那次意外相遇。
当他看着她如此近切地站在自己眼前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欲念突然从心中升起。
自从遇见了她,这才感觉到一个人的世界,实在太漫长,太单调,太晦暗了,他想要和她更近一点,更近一点的距离。
就算是枯井般的心也渴望死水微澜。
于是,他扬眉一笑,双唇微启,耳畔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悸动的声音:
“嗨,袁青同学,好巧啊。”
“好、好巧。”
对方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一双大眼睛里虽然写满了不安,却清亮如水,不带一丝阴霾和憎厌……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当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封透着香水味的粉红色情书递给他的时候,九年已经过去了。
那个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母亲的背叛,刘江去世的真相像一座大山似的重压在他的心头,似乎就连她的阳光也无法再将他从漫无边际的泥沼里拯救出来。
他以为她又像往常一样多管闲事地帮那些女生向他示好,耐不住她殷切的目光,他还是礼貌地打开了那封情书,然后彻底愣住了。
幼稚的字体,可笑的错别字,不知帮她修改过多少回作文的他怎能不看出是她的文笔?
而这糟糕透顶的文笔居然出现在了她给他的情书里,末尾还忘了加上署名。
尽管如此,他发现那一刻的自己竟然是狂喜的,震动的,心中百感交集,就连拿着信纸的手也微微地颤抖。
原来,她一直都在偷偷地喜欢他。
而这些年来,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
“啊,糟了,现在几点了?”
睡得天昏地暗的袁青突然跳起身,焦急地问道。
感伤的气氛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吕白没好气地睨了袁青一眼,看了看电脑显示的时间:
“北京时间三点零五分。”
“啊啊啊!”袁青彻底抓狂了,“为什么不叫醒我?今天可是《醒来》的第一集啊,片头时间都过了!”
“你不是从来不看悬疑小说的吗?”
“悬疑小说拍成了电视剧,那感觉就不一样啦,有帅哥有靓女,有惊悚有刺激。”袁青露出叶公好龙似的笑容,“更何况这部剧的男女主演是我最喜欢的,还有我最崇拜的金牌编剧王实加盟,肯定好看得很!”
吕白的脸顿时黑了:
“请问,这部剧的原作者是谁?”
袁青拿起遥控器,打开平板电视,迅速调到《醒来》播出的频道,一面挥了挥手:
“原作者大人,您的太太接下来就要开始欣赏您的经典悬疑之作了,能否劳烦您去客厅的柜子里帮我拿一袋薯片、一罐果汁,顺便去厨房捎来麒麟阁的奶油杏仁饼干呢?”
“当心你的腰围。”
“是谁昨天晚上说看上去珠圆玉润的那才叫女人的啊?况且我又不急着吃,先预备着增加点安全感不行啊?”
吕白又好气又好笑,将趴在他脚边的阿白塞进了女主人的怀里:
“好吧,稍等片刻,为夫去去就来。”
“对了,别忘了把恺撒也带来啊,一家四口共同欣赏才行啊!”
“好、好。”
说罢,他慢腾腾地起身,向客厅走去。
客厅的座机忽然响起,吕白拿起了话筒:
“喂,请问是哪位?”
“吕白,是我。”
“李砚?”吕白有些意外的扬起眉。
“可以带几本书给我吗?”
“上次寄去的书还没收到?”
“是小青青寄来的吧?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法律条文之类的天书了,看得头都大了。”李砚嘿嘿一笑,“唉,娶了智商不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女人做老婆应该蛮累的吧?”
“那你究竟需要哪方面的书?”一听到对方质疑自己老婆的智商,护短的吕白有点不高兴地打断了他。
“不管什么书,反正要生动的有趣的刺激的狗血的,不要枯燥乏味、艰深难懂、了无生趣的,对了,你写的也行,老子都快闷死了!”
“好。”意识到对方快要挂电话时,他忽然说道,“李砚,时间过得很快。”
“所以呢?”
“你要好好的,现在的一切很快就将成为过去了。”
“嗯,我知道。”
“该是你的终会是你的,总有一天我会分文不少地全部还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吕白似乎看见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然后听到他发出一阵怪笑:
“你小子总算有良心。不过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干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什么股份啊,地产啊,耀阳集团啊,到了我手里估计迟早都得玩完的,所以还是让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的人继续跟它们纠缠到底吧,人生苦短,我才不想为它们去操这份闲心呢!你抽空可以和阮心眉说说,看看她那无比精明的大脑是否愿意想出什么绝妙大法,让你我她三人都能心满意足就行了!”
“好,一言为定,再见了。”
“再见,别忘了寄书给我。”
“放心吧。”吕白一口答应,放下了话筒。
“大作家,薯片饼干急救包怎么还没送来?”不远处,传来袁青一惊一乍的声音,“再不来,您的太太就快被您的剧情给吓跑啦!”
吕白扬起嘴角,笑道:
“好,为了不降低收视率,千万别调台,为夫这就来也。”
时间最是无情物,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添了岁数,苍老了容颜。
时间迈着脚步从我们身旁无声地走过,仿佛对我们没有一丝的眷念。
但时间也是一剂良药,让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不论痛苦悲伤还是欢乐都沉淀在心头,成为无可替代的回忆。
经历了悲欢离合,以为错过的终究没有错过,以为只能放在心中的人如今陪伴在身旁,夫复何求?
窗外,阳光正好。